潘惠蓮專文：日本侵華終斷了「美人魚」楊秀瓊的運動員生涯

為了迎接2024巴黎奧運，廣州的《南方都市報》近期推出一系列有關奧運歷史人物的報道，其中在六月底發表的〈「東方美人魚」：廣東籍近代泳壇傳奇女將出征柏林奧運會前後〉，介紹了首名代表中華民國出征奧運泳賽的女泳將楊秀瓊，讚揚她在相對保守的民國年代推動游泳發展，並明確指出：各種有關她私生活的流言蜚語，純屬捕風捉影的謠傳。

這篇台灣網媒也有轉載的報導，沒有翻炒網上的失實傳聞，且指斥謬誤，令人欣喜。遺憾的是，這文章並沒有表達是何種惡勢力，令楊秀瓊無奈終斷了運動員生涯！

原文如是說：「從1933年到1936年，媒體對楊秀瓊的報道非常密集。然而，之後的時間裏，她似乎突然從公眾視野消失。楊秀瓊的“突然消失”，實則和她的個人生活有關。湯銳的研究文章稱，楊秀瓊生活之餘喜歡賽馬，對騎師陶柏林（也有記載為“陶伯林”）產生好感，經摯友介紹後，“未及兩月，即談婚論嫁”。此外，根據香港學者最新的考證，1939年，楊秀瓊和陶柏林結婚。」

此表述顯然有矛盾之處，一方面指楊秀瓊1936年以後「突然消失」，然後引述大陸學者湯銳指楊秀瓊認識了陶柏林後「未及兩月，即談婚論嫁」，暗指她1936年從柏林奧運回香港後，很快就結婚嫁人，退出泳壇；但另一方面，又引用香港學者最新的考證，指她1939年才結婚，那如何是「未及兩月，即談婚論嫁」？1936至1939年有三年之差距。

事實楊秀瓊並沒有「突然消失」，首先，1936年後，楊秀瓊在之前幾年間掀起的游泳熱潮已過，這時大家關心的，是日本對中國正步步進迫，大敵當前，傳媒和民眾的焦點，自然是國事戰事，不可能再是和平年代的運動消息，娛樂新聞。楊秀瓊不再在傳媒報導中密集出現，是正常不過。

另一方面，楊秀瓊出席1936年柏林奧運會之時，年僅十七歲，是中華民國奧運代表團中最年輕的運動員。雖然她參加的兩項奧運泳賽都在預賽中被淘汰，但100米背泳的奧運預賽成績：1分36秒4，打破她自己保持的全國紀錄，快出1秒。原本她還可在泳壇繼續衝刺，而她於1937年7月，亦參加了香港南華體育會的泳賽，在50米自由泳游出破全國紀錄的佳績，為1937年10月舉行的全國運動會作好準備。

可是，就在7月7日這天，爆發了人所共知的七七盧溝橋事變，日本發動全面侵華，國民政府傾力抗日，同年8月宣佈取消原定10月舉行的全國運動會，楊秀瓊失去再展身手的機會，這是她未能再在大型泳賽亮相的真正原因。其後納粹德國在1939年9月入侵波蘭，進一步觸發第二次世界大戰，兩屆奧運都被迫取消。楊秀瓊復出無望，選擇結婚組織新家庭，開展人生新一頁，是不難理解的決定。

楊秀瓊在全運會取消後，也並非立即結婚，而是投身保險工作。1938年7月，與姐姐秀珍一起，到了爪哇和新加坡表演泳術，為賑濟國內難民籌款，以及出席其僱主中國保險公司的活動。到了1939年11月在香港結婚前兩個月，她仍參加南華體育會的水運會泳賽，在她的強項：100米背泳取得冠軍。 （相關報導： 風評：大法官的困惑─台灣陷入「反民主困境」的寫照 ｜ 更多文章 ）

以上這些有關楊秀瓊在1936年後的公開行蹤，包括她的結婚日期、婚禮情況等，當時香港的報章皆有報導，可在香港公共圖書館開發的舊報搜索系統中找到，大陸的報刊亦有轉載，同樣可在大陸的圖書館舊報刊系統看到。所以，她並非「突然消失」，而是淡出了泳壇。

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不但令很多運動員終斷了運動生涯，還帶來兩國人民極大的災難和傷痛，這惡行，《南方都市報》那篇報道隻字未提，卻錯誤以為楊秀瓊「突然消失」，「和她的個人生活有關」，倒果為因。其實寫成：「但日本侵華戰爭爆發，全國運動會取消，楊秀瓊無奈淡出泳壇。」三句話就可交代。

希望大陸的媒體進一步了解戰時局勢的艱辛，再深入報導楊秀瓊淡出泳壇的情況。還有香港被日軍佔領統治時期，留港的楊秀瓊為重慶國民政府擔任特別情報員，收集日軍情報，這些愛國事蹟，日本在八十年代末解密的檔案已披露，更應關注和報導。台灣政治大學歷史系退休教授劉維開，早在2000年發表了論文：〈淪陷期間中國國民黨在港九地區的活動〉，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副教授鄺智文亦在2018年發表論文：〈中國國民黨調查統計局在日本佔領香港時期的活動，1942-1945〉，皆引用那份日本解密檔案和提及楊秀瓊。敬希各界參考。

楊秀瓊小檔案：1919年生於香港，1930年以破紀錄成績奪得全港公開渡海泳賽女子組冠軍；1933年代表香港，在南京舉行的全國運動會，囊括女子泳賽全部五項金牌；1934年代表中華民國，參加在菲律賓舉行的第十屆遠東運動會，取得女子泳賽四面金牌及總冠軍；1936年代表中華民國，參加在德國柏林舉行的第十一屆奧運會。1962年擔任香港拯溺總會女子部主席，連任四年。後移民加拿大，1982年在溫哥華去世。 （相關報導： 風評：大法官的困惑─台灣陷入「反民主困境」的寫照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香港史研究者，1982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近年出版的著作：《尋找美人魚楊秀瓊——香港一代女泳將抗日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