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石時代的老祖宗為什麼跨海前往島嶼：《智人登陸日本》選摘（3）

我們終於完成計畫的最終目的—正式實驗航海。如今，是時候來面對至今保留的提問了：「舊石器時代的祖先們，為什麼選擇跨海前往島嶼？」

大海充滿了危險。如英國著名古代史作家布萊恩．法根（Brian M. Fagan）在著作《Beyond the Blue Horizon: How the Earliest Mariners Unlocked the Secrets of the Oceans》所述，世界各地的智人社會中，都普遍存在對大海的畏懼之心。古代的人們雖然會食用魚貝類、海藻，對大海有一定程度的親近感，但大海吞食一切的絕對性力量，還是讓人們充滿敬意與恐懼，進而認為大海「有強大的怪物或野蠻的諸神潛伏其中」、「是祖先們死後前往的世界」等。

只要對大海有一定程度的理解，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相信舊石器時代的祖先們也抱持同樣的想法。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還要出海呢？為了尋找答案，先來一一整理6年來我們在準備「重現三萬年前海洋航程計畫」時闡明的種種。

三萬年前使用了什麼舟？

三萬年前率先來到琉球群島的人們，很有可能使用了獨木舟。透過此實驗計畫，我們取得豐富的數據與資料可以佐證。

要利用草、竹跨越強而有力的黑潮，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確認三萬年前的技術確實可製造出獨木舟，並親身在海上證實獨木舟的確足以跨越黑潮。島嶼周圍不時會出現複雜的海流，舟必須具備通過此難關的機動力，不然即便看到島嶼，也無法上岸。登上與那國島前，這次的航海就曾在西崎附近遇上複雜的海流，所幸獨木舟成功跨越海流，順利上岸，可知獨木舟具有足夠的機動力。

不過，至今並沒有在世界任何遺跡中發現三萬年前的獨木舟殘骸。嚴格來說，三萬年前獨木舟是不是真的存在於世界上，依然無法證實，因此獨木舟只是目前「最具可能性的假說」。

然而，對實驗計畫來說，這樣已經足夠。我們為了理解「到底何謂跨越海洋」展開實驗，並選擇了獨木舟作為航海工具，從中獲得了寶貴的經驗。若祖先們使用的航海工具比獨木舟更為原始，他們一定是克服了比我們更艱辛的困難，換言之，我們藉此瞭解三萬年前祖先們面對的困難中，最低程度的門檻。

製造獨木舟習得的事

運用古代技法，使用草、竹、木製造舟是相當難得的體驗，過程中不斷有嶄新的發現。首先「想要出海，就要先上山」這個相反的概念讓我們印象深刻。對現代人而言，在有人先準備好的船隻前提下，說到航海，自然就是前往海邊即可。歷史上，在船匠這個職業出現前，人們必須自己製造自己要搭乘的船隻，因此需從上山尋找材料開始。要打造好的舟，首先要有好的材料，人們必須對植物的種類、分佈、生長具備完整的知識。換言之，史前時代擁有舟船的人，其實都是植物博士。 （相關報導： 文化奧運臺灣館「WinTogether Glory Night」 全世界奧運選手一起共享勝利 ｜ 更多文章 ）

其次讓我們印象深刻的是，不論是草、竹，還是獨木，製造舟需要的勞力遠遠超乎想像。作業從上山探索、砍伐、搬運、各種前置作業，一直到設置工作場、加工、組裝，相當漫長。我們用當時的道具進行了部份作業，但為了縮短時間，還是局部仰賴了文明，像是割草、砍竹，大部份還是使用鐵製的鐮刀、鋸子；同時使用吊車、卡車將草捆、竹子、巨木從濕地或山上搬運至海邊。

若所有作業都使用古代工具，工作量之大絕對超乎想像，特別是將竹子、木材運下山，就需要眾人協助，屬重度勞動。薩南群島一直到昭和時期，都還是採用此作業模式，在山上砍下巨木，稍作處理後，由10∼20個男人或10頭牛馬扛下山，整個工程需花費一整天，結束後業主通常會慰勞宴請工作人員喝酒、用餐。

另一方面，這告訴了我們：「舊石器時代的祖先們盡管費盡千辛萬苦，也還是想要製造舟。」是為了捕魚嗎？還是為了搬運東西？雖然不知道答案，但確定的是即便花費龐大的成本，他們還是想要出海。

另一項透過實際體驗才理解的是，不論是用草、竹，還是獨木，要製造舟都必須具有專業的知識、經驗、技術。這次大部份的作業都是他人教導，我跟著做，無法體會箇中奧義，不過只要一一細想，這每一項作業是誰想出來的？「我們有辦法想出這樣的製造法嗎？」就能理解其深奧與可貴。即便只是一艘原始舟，也是凝聚了眾多嘗試、工夫與發明的歷史。

僅靠人力可以跨海嗎？

風吹過世界各地，古早時代人們已經想到風力可作為舟船的推力，這是無庸置疑的。然而，人類一直是到距今數千年前，才發展出得以控制變化多端的風力之複雜技術。

回顧考古學知識可以明確理解到，距今超過一萬年前以上的舊石器時代，人們僅能靠自己的肌力划槳來推動舟。當時我身邊有許多意見表示「靠人力划行古代舟航海，是不可行的吧」。本計畫成功運用人力划行，讓獨木舟航海超過200公里並成功抵達目的地，才終於化解這些疑慮。

當然，必須有堅強的精神力與體能，才能利用古代人力舟跨海，成功移居。船員必須具備各式各樣的技能，不但要穩定舟不翻覆、持續前進，同時還要擁有長時間划槳的技巧，以及預測天候、海況變化、推算出航時機的能力，並仰賴星空、長浪等周邊自然訊息辨別方位。

此外，依據這次的經驗，船員們必須要互助、冷靜，特別是「島嶼一定就在前方，只要持續向前划就可以了」這股相信自己的信念格外重要。在海上猶疑、過度不安，都可能招致危險，信念也是推進舟前進的原動力。

與後世的帆船、動力船相比，古代人力舟有大量作業都需要靠人類自身之力去完成，精神上的條件也相當嚴苛。透過這次航海我們得到的結論是：不論男女，舟上所有人都必須具備同等的知識、能力，並抱持奉獻的精神。

依照台灣阿美族的習俗，製造竹筏是男人的工作，女性甚至不能觸碰竹，而男人也敬重土器、織品製作等女性的工作。我們熟知的傳統社會時常明確地劃分男女分工。然而這些概念在舊石器時代的跨海移居上是無法成立的。若舟上的5∼6人中只有3人划槳，那這艘舟必定無法跨越危險的大海。無關性別、性格、擅不擅長運動，必須符合「必備條件」才能參加。要符合必備條件才得以運用人力跨海。舊石器時代的祖先們男女一同利用人力小舟果敢出海，在四萬七千年前前往澳洲、紐西蘭，又自三萬八千年前從東亞大陸邊緣移居至日本古本州島、琉球群島。

＊作者海部陽介 (Yousuke KAIFU)，東京大學綜合研究博物館教授，人類進化學者，理學博士。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智人登陸日本：重現三萬年前海洋航程計畫》（允晨文化） （相關報導： 文化奧運臺灣館「WinTogether Glory Night」 全世界奧運選手一起共享勝利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