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要說,在別人對爸爸的評論當中,他自己最中意也最認同的是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先生回答蔣總統經國先生的話:「施明德這個人,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大概是因為這正符合他課予自己的要求。
爸爸不為外力所屈,更不會為常人都有的仇恨、報復、得失心所趨使。我要引用最讓我感動的,他『蒙難二十年感言』後段寫的,事實上是一個關於反抗者如何律己的宣言:
『今天我要敬告台灣人民的是,不要因改革步幅度緩慢而急躁,更不要因為慘遭迫害、凌辱而興起「以牙還牙」或「武力解決」的念頭。民主運動的道路不管何等崎嶇難行,她終究是會通到成功、勝利的終點的。對此,我們不但要有信心,更要有耐心!
我一生始終相信「目的不能美化手段」。我們不能自信自己所追求的是一項絕對崇高、神聖的理想或目標,就自以為可以不擇手段地去完成它。邪惡的手段,畢竟是邪惡的,絕不可能因其的高貴而被美化的。我們既不承認蔣家幫的統治權力是根源「君權神授」,而可以拒絕還政於民,同樣地,我們就不能主張自己有不擇手段「替天行道」的特權。』—施明德1983年11月30日
這些文字出自已經坐牢19年的42歲的施明德,那時他已在三軍總醫院絕食多年,天天被強制灌食。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信念和理想,會使得一個人走上成為悲劇英雄的路途,也不知道一個悲劇英雄的內心世界為何物何情所動,但是我知道我爸爸走的路是一條由理想點燈、信心掌舵、嚴格律己的態度控速的,他自己的路。
回憶起第二次被判無期徒刑,重返火燒島的心情,他寫:『我沒有幻想,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自己選擇的命運。』
這概念對爸爸非常重要,他總是嚴厲地譴責任何試圖用悲情二字來修飾台灣反抗史的學者或政客。在爸爸看來,為台灣犧牲生命與青春的烈士與反抗者,一點都不可憐,所有的奉獻都是他們自己「歡喜甘願」,驕傲的選擇。可悲的反而是那些不敢正視這些烈士,用他們真正的名字呼喊他們的人。也許,造就悲劇英雄的,是我們的忘恩。但是別人再怎麼不願憶起這段奉獻的歲月,爸爸都不管,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心中追隨的典範、楷模;那些曾與他同囚於青島東路的死刑犯:
韓若春先生
陳智雄先生
嚴君川先生
黃祖堯先生
白克先生
鐘盈春先生
姚明珠女士
薛介民先生
蓋天宇先生
那些讓他親眼目他們在二二八機關槍掃射下從容就義的高雄中學學生,以及他永遠的革命兄弟,1970年2月8日泰源革命的五位烈士:
江炳興先生
鄭金河先生
陳良先生
詹天增先生
謝東榮先生
若不是這五位烈士在刑求之下,拒絕供出任何同志,我父親不會躲過1970年的那場槍決。那時29歲的施明德是這五位烈士用生命守護下來的革命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