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健銘專文:政府能不能包辦生老病死?從政治與歷史角度解構新加坡醫療體系

2023-06-2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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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醫療體系發展史的三大重點

具體而言,上述背景能從三方面幫助我們解讀林方源之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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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醫療體系其實多少是政治意識形態的產物。另一位新加坡學者陳思賢(Kenneth Paul Tan)在其著作《新加坡模式——城邦國家建構模式》(於二〇二〇年由台灣季風帶出版)早已指出,二十一世紀的新加坡模式,尤其著重流行於全球的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經濟思想,擁抱市場原教旨主義(market-fundamentalism),新加坡政府官員視市場為分配資源最具效率的媒介。這種管治思想,與新加坡政府推崇的國家論述相當一致——政府經常教導國民,作為小國,新加坡資源極為有限,以福利政策治國並不可行。按陳思賢的分析,在這種管治哲學之下,新加坡引以為傲的管治方針隨之而變質,公營服務逐漸商品化,民怨漸起。例子之一,是新加坡組屋政策一直受各地稱羨,但因在近年組屋價格隨炒風而上升,民間因而曾經質疑,新加坡是否再無真正的「公共房屋」。是以本書在細談新加坡醫療體系制度細節之前,先談國家政治哲學,實為睿智之舉。從這個角度看,書中所言、強調個人責任、意識形態較近於用者自付模式的 保健儲蓄(Medisave)之源由與侷限,便更形清晰。

第二,第一點意味,醫療體系之發展,其實是被建構(constructed),多於被機械線性地設計(designed),如伊曼留所指,其過程很受獨特的歷史與政治脈絡所影響。伊曼留在其書中,已曾指出兩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例如於十九世紀,瑞士便以邦聯方式建國,各州享有頗多自治權。亦因此,瑞士醫療體系之運作亦充滿邦聯色彩。雖然對一般病者而言,瑞士醫療體系費用門檻適中,且服務質素甚高,病者在尋求治療之時,亦不乏選項,但瑞士醫療服務不免因各州之自治空間而衍生協調問題。另一個例子,是台灣。其九十年代的民主化政改,對其醫療改革步伐助力不少。林方源在書中的建議之一,是新加坡醫療體系應從用者自付模式向國家醫保模式靠攏。從政治與歷史脈絡角度看,理想與現實為何有此鴻溝,理想最終如何實現,便變得容易理解。

第三,林方源在書的立論,其實是在應和伊曼留的觀點——學習各地醫療體系之成效時,不能忽略各地歷史脈絡之影響,不應在本土從外而內全盤接收他地醫療體系之獨特經驗。事實上,比較不同國際醫療體系排名的話,可以見到,各排名之三甲名單落差頗大(見下表)。張鴻仁教授是為本書書寫推薦序的作者之一,他曾為台灣中央健保局擔任總經理,是台灣醫療改革的推手之一。推薦序的其中一段如此寫道:「二〇〇一年我在中央健保局擔任總經理時,曾經接待過一位美國的學者艾利斯,他是波士頓大學的教授,他專攻健保的風險校正。他提到教過一位來自新加坡的學生,在課堂上一直誇耀新加坡制度的效率,但在私下言談中,卻抱怨他的父母親因醫療的不便移居澳洲!有趣的是後來許多國家都對退休族的新移民設下限制,重點在於老年醫療照顧的負擔沉重。據說當年澳洲開始對老年移民設限時,就是發現許多星籍退休族看上價廉質優的澳大利亞全民健保。如果新加坡的效率,很大的比例是來自讓老年人移居他國,那麼,新加坡可以用僅僅百分之四的國內生產毛額,就不是真正的效率。從這點可以看出,新加坡是追求經濟學上的效率,並不特別在意公平性,也不喜歡把資源投在老弱殘疾者的身上。用一句我在哈佛大學的經濟學老師所說的經典:『市場經濟在追求效率,並不在乎最後的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公平與正義不在本門課的討論範圍。』從這個角度而言,任何注重人權的國家要和新加坡比效率,好像兩邊比接力賽,一邊都是年輕氣壯,另一邊有部分是老弱殘兵,有的還要隊友幫忙揹!這也難怪,台灣的企業界有許多新加坡制的『粉絲』。而公共衛生界,剛好相反。」這一段生動地描繪了政治脈絡如何形塑醫療體系,以及學習他地醫療體系當中所涉的複雜性。

結語

可以說,議論醫療體系的各種取捨,基本上是圍繞政治哲學之討論。醫療體系之發展終究不只是圍繞科學的公共衛生議題,一切終究都是政治。

*作者為台灣季風帶文化總編輯。本文為新加坡公共衛生學者林方源新書《病有所醫?新加坡醫療體系之理想與現實》(季風帶)之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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