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恐怖受難者妻子永遠的痛:接到處決通知趕往台北,在路上他就死掉了…

2018-08-18 22:22
鄒族領袖高一生在白色恐怖時期遭台北憲兵隊處決,其子高英傑18日發表新書《拉拉庫斯回憶》,書中附有高一生與親友的合影。(簡必丞攝)
鄒族領袖高一生在白色恐怖時期遭台北憲兵隊處決,其子高英傑18日發表新書《拉拉庫斯回憶》,書中附有高一生與親友的合影。(簡必丞攝)

「在田地在山中,我的魂魄隨時陪伴。水田不要賣。」1954年4月17日,鄒族領袖高一生遭台北憲兵隊處決、命喪刑場,而今(18)日下午,其子高英傑發表新書《拉拉庫斯回憶》,書中道出他初中時每天看著南下列車、期盼父親返來的心情,也選摘高一生在獄中寄出的56封家書──起初高一生仍能抱著希望說「我們的團圓很快就會來臨」,最後妻子卻只能等到一紙處決通知,在趕往台北的路上,他死掉了。

1952年9月10日,鄒族領袖、吳鳳鄉鄉長高一生遭捕,隨後家人得知高一生遭羅織貪污、叛亂等罪名,開始漫長等待。本日新書發表會上,高一生次子、音樂教育家高英傑獻唱父親生前寫下的2首歌曲《春之佐保姬》、《長春花》,那是高一生在獄中思念妻子寫下的歌曲,高英傑嘆,其實父親當時寫了3首,但家裡只收到2首。

20180818-『拉拉庫斯回憶』作者,高一生之子高英傑今(18)日出席玉山社「拉拉庫斯回憶」發表會,並在現場以日語演唱歌曲。(簡必丞攝)
高一生次子、音樂教育家高英傑在新書發表會上獻唱父親生前寫下的2首歌曲《春之佐保姬》、《長春花》。(簡必丞攝)

高英傑於《拉拉庫斯回憶》提到,母親日名湯川春子、漢名高春芳,《春之佐保姬》的「春」就代表母親,佐保姬則為保護女神之意,可見高一生對於妻子之愛意;而高一生於本日座談及書中分享的幾篇高一生獄中家書,雖不見甜言蜜語,卻字字句句都是對妻子的思念、擔憂與鼓勵:

「不久後我就會以健康的身影回到家中,所以請不要頹喪,要有朝氣,要堅強起來……妳的操勞過度也許會帶來不幸,所以絕對不要做費力的工作。」

「不要寄錢給我,當作留守家人的生活費,我沒有金錢方面的困難……要注意蛇、火災、受傷、疾病等……吃重的工作,在我回來前不可能動手……」

「我們雖然在分別的狀態,我想越是被艱苦煎熬,將來家人就會得到越長久的幸福。」

「我雖然成為新美農場和農會的犧牲者,幸而政府非常了解我,所以請不要擔心,調查的不只是我一人、還有很多人,所以需要長時間的調查。」

「不要將可憐的孩子留在家裡,忍耐一點,不要到嘉義和台北。」

儘管高一生在書信中不斷勉勵妻子,經過近2年等待,家人仍見不到他最後一面。台大歷史系教授周婉窈表示,高一生當時在嘉南平原影響力極大、年輕的知識份子都深受其啟發,周婉窈的父親每次提起這位前輩必定尊稱「曹族(鄒族)領袖高一生」,也必定會提到高春芳當年等不到的最後一面。

「他(周父)每次提到高一生都會說,高太太接到要被處決的通知,趕到台北,但在路上就被處決了……地方上這樣講,應該是處決後才通知啦。我父親每次都要講這故事,父親話其實很少,但他會這樣講,我感受到嘉義一帶的人們對受難家屬的同情……」周婉窈說。

高英傑每周前往車站等人 期望能再見父親身影

而高英傑於書中寫到,父親被捕當時學校佈告欄天天都會公布政治情況,包括原住民的匪諜、貪污、叛亂等案,因此高英傑讀書時雖然成績名列前茅,卻也免不了被同學以異樣眼光投射、欺辱或排斥;因為一直期盼父親能無罪釋放,高英傑總會在每個星期日租腳踏車騎到台中車站月台,看著南下列車,期望能見到父親身影──但希望一再落空,高英傑1954年暑假回到山上發現多了座新墳,才知父親在4月就已被槍決:「家人刻意隱瞞唯一不在家的我,使我非常難過和歉疚,精神恍惚了一陣子。」

20180818-『拉拉庫斯回憶』作者,高一生之子高英傑今(18)出席玉山社「拉拉庫斯回憶」發表會。(簡必丞攝)
高一生被捕後,高英傑每個星期日都到台中車站月台等候,期望能見到父親身影,但希望一再落空。(簡必丞攝)

儘管高一生僅得年46歲,被迫早早離開妻子與8個孩子、家人也背負旁人對冤罪的誤解,但高英傑也說,母親高春芳的信仰、父親高一生留下的書信與歌曲為家人帶來激勵,陪伴家人走過艱辛歲月。

高英傑寫到,1993年夏天、也就是高一生離世近40個年頭時,旅居加州的二姐貴美返台,探望當時已經年老、陷入失憶狀態的高春芳,替母親唱了當年父親在獄中寫下的《春之佐保姬》,未料失憶的高春芳竟一句句跟著唱完,高英傑嘆:「場面令人感動,彷彿丈夫又回到身邊似的。」

如今每當高英傑現身於二二八及白色恐怖紀念活動,仍時常獻唱這曲《春之佐保姬》,配上父親寫的鋼琴伴奏,每每演唱現場總有與會者落淚,本日《拉拉庫斯回憶》新書發表會上亦有幾位民眾拿出面紙拭淚。 (相關報導: 日治菁英命喪白色恐怖!台大教授勉莫忘悲劇:我們還要在歷史再殺死他們一次嗎? 更多文章

高一生走了,家人的懷念仍在,知曉這些故事的人們也仍會落淚,而台大歷史系教授周婉窈提醒,當今台灣人必須認識被犧牲的前輩,莫讓這些人在歷史裡再被「殺死」一次:「我常在課堂上跟學生講,他們已經被殺死一次了,我們還要在歷史再殺死他們一次嗎?我們一定要讓他們復活,活在我們的記憶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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