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上任四年坐困愁城，還被自家人罷黜，他是全世界最悲情的總統

他是一位名正言順、被世界各主要國家（中國與俄羅斯除外）承認的總統，他的國家擁有91萬6400平方公里領土（25個臺灣）、3000萬人口、3000億桶原油儲量（世界第一）。但是他儘管上任將近4年，卻從未真正「執政」；他的「總統府」位於首都一間破舊商場的14樓，

沒有自來水，馬桶經常阻塞；他不能上電視或廣播節目，想要發表談話或宣示「政令」，除了拿著大聲公走上街頭，就只能上社群媒體敲敲鍵盤、按下「發布」。

兩個總統，境遇天壤

拉丁美洲大國委內瑞拉的代理總統瓜伊多（Juan Guaidó）大概是全世界處境最惡劣的國家領導人。去年11月美國《華爾街日報》（WSJ）派記者專訪他，來到首都卡拉卡斯（Caracas），走進他簡陋的辦公室，只見他拿著一具平板電腦孜孜矻矻。在此同時，委內瑞拉「真正的總統」馬杜洛（Nicolás Maduro）遠赴埃及，參加聯合國氣候變遷峰會（COP 27），與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美國氣候變遷特使（前國務卿）凱瑞（John Kerry）握手寒暄。而且，美國政府還是瓜伊多最重要的支持者。

更讓人情何以堪的是，委內瑞拉國會「全國代表大會（Asamblea Nacional）」原本支持瓜伊多的4個政黨（空有「執政聯盟」之名的4個反對黨），在2022年結束之前投票決定解散他的臨時政府、罷黜他的總統職位，而且票數是壓倒性的72票對29票。瓜伊多將在1月5日結束這趟「民主對抗威權」艱辛旅程，距離他「就職四週年」只差18天。

瓜伊多現年39歲，1983年出生在北部濱海城市瓜伊拉（La Guaira）一個中產階級家庭，16歲時經歷慘絕人寰的大規模天災「瓦爾加斯悲劇（Tragedia de Vargas）」，讓他對時任總統、拉美左派傳奇人物查維茲（Hugo Chávez）留下惡劣印象，也影響了他日後的政治立場。

瓜伊多在大學唸的是工業工程，然而他對公共服務、公共行政與政治一直保持高度興趣和參與，曾經發起反對查維茲社會主義威權獨裁統治的學生運動，成為委國反對黨領袖羅培茲（Leopoldo López）的得力助手，2015年當選國會議員。

朝野對決，臨危受命

查維茲在2013年3月病逝，指定接班人馬杜洛上臺，延續前者的威權統治風格與大規模社會福利政策。但隨著國際油價下跌，委國財政狀況迅速惡化，社會與政治動亂接連爆發，馬杜洛政權鐵腕鎮壓，反對陣營全力抵抗。 （相關報導： 金正恩放大絕！下令核彈數目「成倍增加」，試射可搭載戰術核武、覆蓋南韓全境的「超大型火箭砲」 ｜ 更多文章 ）

2018年5月，委國舉行總統大選，反對黨全面杯葛，馬杜洛在爭議叢生的投開票過程中宣稱獲勝，拿到第二個6年任期。美國與歐洲主要國家拒級承認這場選舉的合法性，反對黨掌控的國會宣佈馬杜洛是「篡位者」。雙方擺開陣勢，但幾位反對黨重量級人物不是關押就是流亡，因此原本默默無聞的瓜伊多臨危受命，2019年1月5日出任國會議長，23日成為代理總統，要求馬杜洛交出政權，呼籲在國際組織監察之下，重新進行一場自由、公正的總統選舉。當時他在卡拉卡斯的若望保祿二世（John Paul II Plaza）廣場宣示：「我們會留在街頭，直到委內瑞拉獲得解放！」

瓜伊多的總統地位得到美國、加拿大、歐盟與拉美總共60多個國家的承認，馬杜洛則有古巴、俄羅斯、中國、伊朗與土耳其力挺。時任美國總統對馬杜洛政府採取「極限施壓（maximum pressure）」政策，施加嚴峻的經濟制裁，並將凍結的委國海外資產——包括存放在英格蘭銀行（Bank of England）的金塊——交由瓜伊多領導的臨時政府運用。

軍警不動，一籌莫展

剛上臺時，瓜伊多不僅得到重要國家背書，民意支持度也超過五成。委國經濟拜馬杜洛錯誤政策與國際制裁之賜瀕臨崩潰，引發難民潮（超過700萬人）湧入鄰國哥倫比亞。種種跡象看來，反對陣營大有可為，最關鍵因素則是馬杜洛政權骨幹——委國軍隊與警察的態度。

瓜伊多一再呼籲委國軍警「起義」棄暗投明，結果呢？儘管馬杜洛與查維斯不同，並沒有軍人出身的背景，但委國軍警與安全機構對他依舊忠心耿耿。儘管委國通貨膨脹一度飆破155%，逾半數民眾淪入貧窮線下方，但馬杜洛對國家的掌控絲毫未見鬆動。

3年下來，瓜伊多一籌莫展，號令不出辦公室，4個主要反對黨各懷鬼胎，甚至傳出貪腐醜聞；值得一提的進展，就只有與馬杜洛政府代表在墨西哥進行由挪威居間調停的談判。委國這場民主運動／革命虎頭蛇尾，眼看著走進死衚衕，民眾對瓜伊多與反對黨的信心與支持一路下滑，國際社會的背書也大不如前，連歐盟都已經縮手。

去年2月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引發全球能源危機，產油大戶委國則迎來經濟轉機。根據委國中央銀行去年底公佈的數據，委國經濟去年前3季較前年同期勁揚17.73%，主因是石油產業產值大增27.09%，目前產量約為每天60至70萬桶；此外，製造業與營建業也有將近4成的成長。

委國不僅經濟好轉，馬杜洛政權的國際處境也大不相同。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上任之後，「極限施壓」政策難以為繼，華府開始與卡拉卡斯當局接觸，希望以鬆綁制裁換取改革承諾。去年10月，兩國達成一項換囚協議；11月，美國石油業鉅子雪佛龍（Chevron）獲準重返委國。另一方面，拉丁美洲政情這兩年再度出現「向左轉」的態勢，除了墨西哥與阿根廷原本就是左派執政，巴西、智利、哥倫比亞、玻利維亞、祕魯、宏都拉斯等國大選都是在野的左派擊敗執政的右派，這些新政權（政情劇烈動蕩的秘魯除外）對馬杜洛政權基本上都抱持友善態度。

巨大犧牲，留待歷史

委國總統一任6年，連任次數不設限。理論上，下一場大選會在2024年5月登場，但現在誰也說不準。瓜伊多下臺之後，反對黨將組成一個「特別委員會」，期望透過與馬杜洛談判協商，辦一場自由、公正、由國際組織監察的總統選舉。然而反對黨實在沒有多少談判籌碼，而且如果真的辦出一場像樣的選舉，馬杜洛還是頗有可能連任成功，這樣可算是民主的勝利嗎？ （相關報導： 金正恩放大絕！下令核彈數目「成倍增加」，試射可搭載戰術核武、覆蓋南韓全境的「超大型火箭砲」 ｜ 更多文章 ）

即將成為「前總統」的瓜伊多呢？他大部分的親友和顧問都已逃離委內瑞拉，他在卡拉卡斯坐困愁城。不久前，這位兩個女兒的爸爸接受《紐約時報》專訪，談到：「最難過的事情就是，如何跟孩子解釋，為什麼警察要跟蹤他們。這是巨大的犧牲，但是我願意經歷一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