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美術奠基者徐悲鴻的頭銜很多，讚譽他的形容詞更是不勝枚舉，但我接觸他的畫作卻是從喜歡他的名字開始，「悲傷的鴻雁」讓他的作品似增添幾許悲淒、悲壯的浪漫，也似流露出中國古典詩詞中傷春悲秋的感懷。的確，他把名字從「壽康」改為「悲鴻」，和己身遭遇有關，在那個動盪的大時代，他常經由作品表達對國家民族前景的憂心…。有別於中國繪畫大寫意的「悲鴻馬」，他筆下所詮釋的女性，則以西畫素描、油畫居多，台北的長流美術館正展出「一代宗師系列－－徐悲鴻特展」，呈現不朽的悲鴻與他生命中的女人！
生活磨難憂患多 千里良駒待伯樂
徐悲鴻（1895－1953）是江蘇宜興人，父親徐達章教私塾也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畫家，徐家六個小孩，徐悲鴻是長子，父親給他取名「壽康」、平安而健康。徐父對長子寄望甚深，不只教他畫畫，更重視生活教育，父子倆常在鄉里間畫畫作詩，徐父可說是徐悲鴻的啟蒙老師。
徐悲鴻17歲時，父親積勞成疾病倒了，一家子生計都得由徐悲鴻扛起；那時的他在父母安排下娶妻生子，並給兒子取了「劫生」這名字，似乎是對舊式毫無感情婚姻的一種無言抗議。爾後徐悲鴻離鄉去上海找尋更多機會，但並不順遂，讓他感受現實的無情；在家鄉的徐父和妻子、兒子，卻又接連在一年內病逝，更讓他備覺淒涼，因而改名「悲鴻」自比為「悲傷的鴻雁」。
在上海於窮困中掙扎的徐悲鴻，成天琢磨著畫馬，似乎自認是匹千里馬正等待伯樂，他畫了匹狂放的奔馬投到「真相畫報社」，當時的負責人是嶺南派畫家高劍父，他看見這匹馬大加讚賞，決定印刷出售，於是，徐悲鴻賣出了生平第一幅馬，信心大增，也讓他籌到了上大學的學費。
爭取公費赴法留學 奠定深厚寫實基礎
縱使生活多磨難，才氣縱橫的徐悲鴻總是會遇到貴人，戊戌變法失敗而居住在上海的康有為便是其一。康有為認為，中國畫處處仿古是沒有未來的，且他在歐洲看過文藝復興三傑的作品，因而鼓勵徐悲鴻出國，去西方多看看。經過恩師的指點，徐悲鴻便以法國巴黎為目標，在他獲得公費留學前先去了日本，並帶著影響他一生的女人蔣碧微（原名蔣棠珍）同行。蔣碧微當時僅18歲而且是有婚約的，卻和徐悲鴻一見鍾情，毅然決定和徐私奔，這對於出身舊社會的女性而言，是相當不容易的，也可以看出蔣碧微果敢的個性。
1919年徐悲鴻爭取到公費進入位在巴黎的法國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就讀，是這所名校經過考試錄取的第一位中國留學生。留學期間，徐悲鴻學習西方素描可說是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也經常拿個麵包就到羅浮宮臨摹名畫一整天，把胃都搞壞了，但只要一畫畫，他就忘記了病痛。徐悲鴻師從弗拉孟教授並向當時法國畫壇泰斗達仰學油畫，收穫甚豐，成績優異，奠定了深厚的寫實繪畫基礎。
留法八年期間他們曾去德國和瑞士繪畫，經濟拮据總是請不起模特兒，所以這段時期徐悲鴻常畫蔣碧微的素描和速寫；但也正是在留法後期，這對勇敢追求所愛的伴侶，因為個性迥異和異鄉生活的現實，埋下日後情感糾纏難解、最終各奔東西的因子。
身處動盪的大時代 努力開創國畫新局
1927年返國，徐悲鴻意氣風發，積極投身美術教育，他認為中國畫不缺寫意和抽象元素，但缺乏寫實訓練，他希望導入西方繪畫的科學理論和訓練方法，因此往後不論是在上海南國藝術學院、南京中央大學、中央美術學院等校任教，他都傾全力推動他所強調的寫實主義。
1933年，徐悲鴻帶著自己的作品和其他中國名家書畫到歐洲巡展，包括巴黎、布魯塞爾、柏林、法蘭克福等地，都相當轟動；在莫斯科、列寧格勒等地個人畫展，也引起熱烈迴響，其中法國政府還收購了他的畫。
抗日戰爭爆發後，他積極去南洋辦展覽，先後到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印度舉行個展，並將畫展售畫所得全部捐給了國家，支持抗戰所需。這段期間他結識了曾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印度詩人泰戈爾，彼此有較長時間的交流，他也為泰戈爾和聖雄甘地畫像；在國外聲名遠播的徐悲鴻，從來都不只是一名畫家而已，他更像是文化傳播者。
而就在他於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任教時，遇見了他生命中第2位重要的女人—他的學生孫多慈(本名孫韻君)。
徐悲鴻詩書畫皆優 處理感情也是「很藝術」
徐悲鴻擅於畫飛禽走獸，又以畫馬最出色。藝評家陳傳席認為，徐悲鴻用大寫意法畫馬可謂前無古人，「悲鴻馬」是動態的、是奔放的，線條流暢、用墨瀟灑，大筆一揮畫出馬尾和馬鬃，有中國畫「寫」的精神。
徐悲鴻國學基礎深厚，常在畫上作詩，有一首他贈給即將赴美友人的詩句我就很喜歡：「耿耿星河月在天，光芒北斗自高懸；幾回凝望相思地，風送淒涼到客邊。」，滿滿的才情和珍惜友誼之情。
已是重量級的藝術家、教育家，徐悲鴻處理感情只能說也是「很藝術」。雖和蔣碧微生了一雙兒女，但彼此相處矛盾愈來愈大，和學生孫多慈感情漸增的他，可能並不知道其實蔣碧微的心也另有所屬，就是他在法國留學時的朋友、後來成為國民黨高官的張道藩。
孫多慈的父親極力反對女兒和有家室的徐悲鴻交往，徐竟然就登報聲明和蔣碧微脫離「同居關係」（恐因當年私奔未正式結婚），但仍不為孫家接受，溫婉優秀但傳統保守的孫多慈，無力反抗家庭的束縛，彼此情牽多年後，徐悲鴻決定斬斷情絲，孫多慈也在父親的安排下另嫁他人。
積勞成疾溘然長逝 畫壇巨擘殞落年僅58歲
感情受創的徐悲鴻於1942年來到廣西桂林，整理他在戰亂時存放在岩洞裡的資料和書畫，需要一個幫手，此時他遇見了來自湖南的年輕姑娘廖靜文，當時廖靜文才19歲，徐悲鴻已47歲了。廖靜文是因參加宣傳抗日文工團而來到桂林，原本想要再唸大學當科學家的她，卻因擔任徐悲鴻的助手，成了中年徐悲鴻感情的歸宿。
這一次，為了迎娶廖靜文，徐悲鴻又再度登報聲明和蔣碧微「脫離關係」。或許是蔣碧微早已有依靠，也就無意繼續和徐悲鴻維持表面的夫妻關係，但個性精明、好強要面子的她，就算和徐悲鴻情已逝且有新歡，也非要得到她想要的。根據中國傳記文學作家傅寧軍所著「徐悲鴻尋蹤」專書（2008年版）、實際訪問徐親友可知，當時蔣碧微向月薪不足兩萬的徐悲鴻開出條件，要求付錢100萬元和100幅他的精品畫作、以及他收藏的古畫50幅和兒女撫養費各兩萬，徐悲鴻感慨萬千…落淚了，但仍然答應，以徹底了斷和蔣碧微20多年的關係，和廖靜文結婚。
廖靜文的愛和照顧，讓徐悲鴻總算過了約10年溫暖的家庭生活，但年輕時的刻苦，身體早有多種病痛，1953年徐悲鴻在參加一項公開活動時突然倒下，就再也沒站起來，留下病榻旁哭得死去活來的廖靜文和一雙年幼的兒女。
畫家謝稚柳曾感嘆：「人生易老，往事盡成塵跡；但是徐悲鴻對中國現代美術的開拓，天荒地老，永不磨滅。」
後來，蔣碧微拋下兒女隨情人張道藩到了台灣，張道藩當上立法院長，還協助蔣碧微成為「國大代表」，但張道藩因早有在國外生活的法國籍妻子，這對長期戀人最終還是沒能相守到老。孫多慈也和夫婿到了台灣，初期在師大美術系任教，1963年創辦文化大學美術系。據了解，在獲悉徐悲鴻死訊時，孫多慈痛哭不已，並為她的老師戴孝三年；錯過徐悲鴻，是孫多慈內心永遠的痛。留在大陸的廖靜文則是把徐悲鴻和他收藏的畫作一千多幅全都捐給了國家，還捐出徐悲鴻留給她們母子的房子成立徐悲鴻紀念館；1994年徐悲鴻特展在台北歷史博物館開幕，廖靜文和子女都出席，畫展極為成功、轟動兩岸。
感情豐沛的徐悲鴻，一生最重要的3個女人與他的情感糾葛，對其人生影響至鉅。生命是如此艱辛，難以言喻的傷感總似不經意地從筆墨間流露出來…然而最讓我感佩的是，不論經過多少磨難，悲傷的鴻雁終其一生，把他最堅定的信念、最深沉的愛，都獻給了國家、留給了民族……。
＊作者為文物藝術策展人。
◆主要參考書目：
徐悲鴻繪畫全集（藝術家雜誌社）、吞吐大荒—徐悲鴻尋蹤 （傅寧軍 著）、畫壇點將錄 （陳傳席 著）、閒話徐悲鴻（沈寧 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