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考不上第一志願!台中名校資優生揭地獄青春:全身傷回家,父母卻選擇相信名師…

2022-10-28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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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時只是13歲的孩子,瘦小,每天被老師暴力對待──有同學被老師拳打腳踢、從教室一頭踢到另一頭,有學生被童軍繩綁椅子、水壺被倒清潔劑、有同學被拋到空中掉地上沒人接而腦震盪,還有幾個成績不好的男同學被老師叫去隔壁教室瘋狂打……我們看不到情景,但印象很深,每次男同學被叫去以前都會全身發抖,回來會一整天無法說話、只在角落暗暗流眼淚……」

讓孩子擁有好的成績、考上好的大學,真的能就此幸福嗎?2022年8月份台中某知名國中資優班爆出埋藏20多年之名師性侵案,曾在校史創下「全班考上台中一中、台中女中」的黃師,遭控以假日單獨「補救教學」為由迫使A小姐在教室、保健室、電腦教室、班級出遊旅館與其發生性關係,這段被迫發生的「交往」從國中延續到大學,受害者甚至不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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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件遭媒體下標「台中房思琪案」引熱議,然而資優教育帶給孩子們的苦痛還有更多,當成績成為評鑑「好老師」的唯一指標,控制、羞辱、暴力、性侵的空間就此產生,做這些事的老師還會被家長稱讚──10月中旬,與A小姐一樣畢業自台中某國中資優班、現任中山大學社會系副教授葉高華與留美博士王怡甯與談人本教育基金會「名師到狼師,誰在縱容權勢性侵」線上講座,便道出人們以為「備受優待」的資優生背後傷痛。

「天威難測」資優名師 第一堂課就震撼教育:手法是我這輩子看過無人能超越的

一個性侵案受害為何時隔20年才說出傷痛、甚至曾從國中被支配到大學,曾受黃師教導、如今成為大學教授的葉高華,雖然跟性侵案當事人A小姐不是同屆同班同學、素未謀面,但葉高華深知,受害人不敢說出口的原因之一,就來自黃師塑造資優班「無人敢抵抗的氛圍」。

「我在30年前就讀某台中明星國中,台中一中、台中女中有10%學生從這學校畢業,我也在這資優班就讀,導師姓黃,我就叫他黃老師吧──雖然這些手法我高中也碰過,但黃老師手法,是我這輩子看過無人能超越的。」葉高華說。

回憶黃老師,葉高華說,剛進學校還沒上課、同學都還沒認識彼此時,老師就開始「下馬威」了。起立、敬禮、坐下,同學步調不一致、椅子嘰一聲就惹怒老師,全班在黃師怒火下重覆10數次起立、敬禮、坐下直到一致為止──那時同學們就知道了:「在這裡,他最大,我們只能聽他安排。」

20200519- 學校實施遠距教學, 教室空景示意圖 。(柯承惠攝)
全班在黃師怒火下重覆10數次起立、敬禮、坐下直到一致,那時同學們就知道了,在這裡,他最大(資料照,非事發校園/柯承惠攝)

這款老師或許30年前到處都是,但黃老師的另一特質是「喜怒無常」,讓學生難以捉摸其心思、隨時繃緊神經:「其實我小學老師也會打手心,但我知道什麼狀況會被打、不會很可怕,黃老師的難以預測讓我每天戰戰兢兢……」憑心而論黃師的數學確實教得好,但數學課總是拿來訓話、只剩一點點時間可以教數學,教不完的就借美術課、體育課來用。

訓什麼?「很多莫名其妙的小事,他會生氣,經常一整節課都用來訓話。」何謂小事?例如班上同學本來都各自買便當回來吃,黃師建議全班一起登記、派值日生買,有同學嫌麻煩自己買了,黃師瞬間衝進教室對全班破口大罵,「他說他苦心為我們著想、不想讓大家勞累,居然大家不理他!午餐都還沒吃,我們就被罵了半小時,他說以後不登記、要自己買就去啊、我多麼為你們著想、你們居然不體諒我的苦心──這就是情緒勒索,他非常善用這招。」

黃師也常說自己本來想讀碩士、擔心讀碩士就無法好好照顧學生、為學生撤回申請文件等事,「有時候我們班惹他生氣,他就會講:我為了你們放棄唸碩士,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不起我?」黃老師生氣太可怕,同學們甚至在黃師生日那天全班摺紙鶴送他,「天威難測,所以要奉獻貢品給神明、希望神明別發怒。」

葉高華沒看過黃老師打學生,但常聽他在資優班炫耀自己如何體罰普通班,「說他拿椅子揍學生、學生繞著教室一直逃……」至於資優班的處罰方式是在大庭廣眾下青蛙跳、在全校同學下課時間繞著校園跳一圈給大家看,葉高華深覺這虐待不亞於體罰。

光是高壓統治不足以收束學生,黃師也會給予「恩寵」,表現好可以看錄影帶、全班旅遊,葉高華說國中3年間看了10幾步經典電影、《真善美》與《亂世佳人》,還有7次有過夜的全班旅遊,他也很努力想爭取黃師的「恩寵」。此外,黃師也會將全班綁為命運共同體、榮辱與共、一人犯錯全員受罰,葉高華到現在都還記得班呼,「一卅團結、一卅努力、一卅一卅讚讚讚(指1年級30班」,這氛圍下若是有人成績不好、考試速度慢,就會開始受到同學壓力:你怎麼可以不顧一卅的榮譽?

大絕中的大絕就是「監控」。葉高華舉例,30年前的校園規定要寫周記、制式是寫國內外大事,但黃師要他們不用管這些、只寫班上發生了什麼,這就成了監管學生的情報來源之一,此外也發展留言簿、發紙條要學生說自己最喜歡誰最討厭誰,「我懷疑我們調動座位也跟這些有關。」甚至,其他老師上課時不時會說「黃老師又來偷看你們」,躲在教室玻璃後面、斜對角、對面建築物,「他常在頂樓從上往下看我們體育課隊伍、看有沒有人亂來,你會覺得他好像無所不在的、神一般的角色,所有舉動逃不過他法眼……」

舉頭三尺黃老師,於是當國中的葉高華收到隔壁班女生的書信,他怕極了、當場丟進垃圾桶:「我以此明志、表示我絕不發展男女關係,但還是有人通報,隔天我就被叫到他辦公室──但他是誇獎我、說他對我很放心,你看,我當年多麼對他效忠啊。」

「成績不好就理所當然被全班霸凌」她的地獄青春:男同學被老師叫去前都會全身發抖…

與黃師帶領班級截然不同的地獄,是同一所國中鄭老師所帶的資優班,葉高華還記得當年黃老師還會自滿說:「你看隔壁班鄭老師都這樣虐待學生,我對你們很好耶!」經歷其中的學生之一是留美博士王怡甯,當年班上倒數第三名。

「國中三年是我最黑暗的時代。」台中女中、台大、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博士、史丹佛醫學院心臟科博士後科學家、如今Metropolis Global Inc執行長兼創辦人,王怡甯有著一串顯赫履歷,她卻說自己已經歪掉了,她情願考不上第一志願、沒有博士學歷,只願當年讀資優班不曾遭遇體罰暴力。

在資優班成績不好的學生會發生什麼事?王怡甯說,每天被暴力對待──有同學被老師拳打腳踢、從教室一頭踢到另一頭,老師舉椅子打學生打到椅子都碎,成績不好的男同學也常被老師叫去隔壁教室毆打。雖然看不到男同學被打的畫面,王怡甯始終記得:「每次男同學被叫去以前都全身發抖,回來會一整天無法說話、只是在角落暗暗流眼淚……」

施加暴力的不只老師,還有全班默許的、對所謂「笨蛋」的霸凌。有同學水壺被倒清潔劑、整個人被拋進魚池、被拋飛空中無人接住而摔到腦震盪,王怡甯也曾在上廁所直接從上方被倒一桶水、腳被門夾到扭傷骨裂,那時她只有13歲。王怡甯國中喜歡畫畫,老師知道了就把她書包舉到全班面前、一張張作品抽出來:「畫這些你就是笨蛋,這輩子沒出息、沒屁用!」老師拉著其他女同學頭髮羞辱她長得醜,王怡甯也記得,成績好的跳級生一起嘲笑她。

「這些是班上成績好的學生選擇看不見、看到也會忘記的,資優教育不只把我們跟普通班分階級,也把我們分了階級──跳級跟成績好是一掛,我們成績不好這一掛則是理所當然被全班霸凌、理所當然被世界遺棄,我腳扭裂過,同學也遇過更慘的事件──真的有必要這樣嗎?我們都只是孩子而已啊。」回憶這段,王怡甯時隔30年依然哽咽。

20210427-高中職校園教室。示意圖。雲端教改配圖。(柯承惠攝)
「資優教育不只把我們跟普通班分階級,也把我們分了階級──跳級跟成績好是一掛,我們成績不好這一掛則是理所當然被全班霸凌」(資料照,非事發校園/柯承惠攝)

那時候每天去上學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最痛苦的是媽媽不相信她,「老師會打電話給我媽媽說你女兒就不合群不聰明、該轉班去實驗班、大家都不喜歡她、是她有問題──媽媽會選擇相信誰?一個全身都傷痕的女兒,還是打電話來家裡的名師?我的父母,選擇相信名師。」王怡甯走投無路去輔導室求助、以為輔導老師會聽她說話,沒想到輔導老師跟班導講又跟父母講,王怡甯又在學校被打、在家被打。

「我國中自殺了兩次,還好沒成功,但有時候也會想,為什麼沒成功呢?」王怡甯也記得,班上另一女孩也在班上被欺負得極慘,後來她一個人走到國中廣場正中央、跪了一整天、無論如何都不離開,她一邊跪一邊哭、求全世界放過她、她已不知道該怎麼辦。

女孩下跪向全校求饒這一幕被普通班的老師看到了,請資優班鄭老師多注意。鄭老師形式上請同學們互相關愛、不要欺負她,跳級生們也當下道歉,但王怡甯也記得,他們過三天就忘記了:「我們這些成績不好的學生被欺負,他們只會覺得活該,成績好就沒事、跟你不同世界的人,這些人就成為老師的幫兇、傀儡──雖然不全是他們的錯,當時,他們就幫著老師欺負我們、霸凌我們。」

即便後來一路在美國經歷求學與精采職涯、如今甚至參與打造帛琉與台灣外交關係,王怡甯仍放不下,電視上出現的、如今已變成名人的當年同班同學,是直到國中爆發出資優班黃老師性侵案、整個群組都在討論,那些同學們才意識到,原來當年的一切那麼不對勁。

「那些跳級生重新回頭看,才知道原來他們選擇不看見很多真實發生的事,他們曾經看見但遺忘了,他們以為自己不屬於『我們』這群人、選擇當老師的傀儡……也有很多人、幾乎每個跳級生都跟我道歉,道歉說他們曾欺負我們。」王怡甯終於全面哭出來了:「是到現在30年過後我才覺得,當時被欺負的我第一次有被聽見了、被看見了,這是我第一次能跟大家說這些事。」

「我情願我沒有博士學位也無法考上第一志願,但我已經沒辦法了…」

經歷這般學校氛圍,王怡甯坦言自己現在40幾歲了仍有許多心理疾病、無法與人建立正常社交關係,其他被打過的同學也有身心疾病、其中一個還因為犯下性侵案進監獄,「我該怎麼說呢?暴力體罰對小孩的心理疾病影響,有200個博士學位也無法彌補──我情願我沒有博士學位也無法考上第一志願,但我已經沒辦法了,我希望其他孩子不要像我一樣。」

老師不這麼做,就無法考上第一志願嗎?王怡甯後來的人生證明那只是一時的。她考上台中女中、高中時期為了保護自己選擇成為「太妹」,被記無數支警告與小過、畢業前在考卷上寫說要放火燒學校禮堂,她還記得考上台大後所有人一臉像是被打耳光的模樣──她曾經相當憎恨學校,是去了美國才明白教育的意義。

「我可以選擇要不要唸書,這些都只是『選擇』,不代表好或不好──資優生不只是會唸書而已,重要的是我們要有獨立思考能力、判斷自己想要什麼,這也是為什麼世界上很多創業家都沒有大學畢業……我真的是笨蛋嗎?我只是在國中選擇不屈服於傳統的數理教育。」王怡甯說。也如葉高華所言:「人生的路很漫長,不會停在你15歲有沒有考上第一志願、18歲有沒有考上台大。」

很遺憾,這樣教育理念在如今台灣都不見得人人懂,更不用說30年前,王怡甯如今還說那些霸凌同學的跳級生「不全是他們的錯」,正是因為整個社會氛圍容許這些事發生──

「孩子被體罰是不好的,但如果為了升學,是好的,這不只是學校自己做的決定──體罰在其他學校也有、普通班也有,不只資優班才發生這事,如果孩子能上第一志願,即便孩子被打也沒關係、甚至他自己就會打孩子,這不是學校的縱容,是整個社會的縱容。」

葉高華雖然在國中時期沒碰過太多不好的事,如今聽著王怡甯遭遇,也回想起當年黃老師「團體連坐」下的氛圍──上一屆全班只有一個男同學沒考上第一志願,黃老師總是談這事、總是恨得牙癢癢,於是開出「全班考上第一志願可以出國旅遊」,只要一個沒上就沒有,這也造成同學相互監督的壓力:「我回想起當年,全班落到後面幾個同學的處境……我當年可能沒意會到,但越後來越能知道,那些同學比我更不好過。」

當年被評為「好學生」的葉高華,高中開始就不理這套了,他痛恨這樣的教育方式,如今也提出質疑:「真的是因為他這種手段,讓升學成績好嗎?也許真的有些作用,但反過來看,可能不是因為他這些作法讓我們從『考不上』變成『考得上』,是家長認為他這樣做可以讓小孩考上第一志願、所以大家都把可能上第一志願的小孩塞過來,無論是跨縣市寄籍讀、去他補習班也好──當他無法再操作這套方法,家長就會覺得那裡不值得去了。」

當然,不是每個老師都這樣,葉高華就特別感謝資優班的國文老師:「他非常希望我們能獨立思考、為自己做決定,他跟我講的我都還記得,例如,你才是你人生樂曲的譜寫者。」那時他知道有國文老師在的場合就無黃老師,後來才想到,畢竟學校辦公室掛滿家長送給黃老師的「作育英才」扁額,其他老師無法對抗,他們選擇默默不同場、在他處堅持自己教育理念。

即便2006年台灣通過「零體罰條款」修法、王怡甯青春時的惡夢似乎過去了,人本教育基金會執行長馮喬蘭補充,台灣體罰僅從1999年的79%降到如今10–20%、始終降不下去,終究還是存在受苦的孩子。當年的王怡甯受苦沒能被聽見,時隔30年道出自己的故事,她盼望的,正是每個孩子能好好被聽見──

「我希望這事件後,所有人、你們都可以相信自己的孩子──不要全然相信其他大人的說法,請去真的看你的孩子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孩子是你的、他還小、沒力氣去對抗這世界,如果你的孩子回來說被欺負了,去擁抱你的小孩、去傾聽。無論如何,當他願意跟你說這些事,就算撒謊也是有原因的……」

了解更多教育現場實況、給孩子們安全的校園,請參考「人本教育基金會」臉書粉絲專頁(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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