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緗家觀點:溫習「價值VS身份」,批判「修昔底德陷阱」

2022-03-26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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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內部「西左思潮」的「政治正確」氛圍,必然影響其外交政策或外交姿態。國際政治主角的西方即由此自覺不自覺地將其國內的「西左思潮/政治正確」作風帶到國際間並產生了相當影響。(示意圖,AP)

方內部「西左思潮」的「政治正確」氛圍,必然影響其外交政策或外交姿態。國際政治主角的西方即由此自覺不自覺地將其國內的「西左思潮/政治正確」作風帶到國際間並產生了相當影響。(示意圖,AP)

2016年,筆者在本網站刊出《解讀臺灣政治﹕身份政治VS價值政治》一文,首次在媒體上披露「價值VS身份」的概念,作了一些今天看來算是相當基礎淺層的論述。一直覺得,「價值VS身份」既簡單又實用,應用範圍小至人際,大至國際,如,筆者的一位大學同學即曾援用此概念,在思想和情緒上化解了一些人際關係困擾。筆者自己則早將其化為思維習慣,經常用此概念簡捷地看透並「解構」政治議題,包括夯極一時的「修昔底德陷阱」―― 當初幾乎是一接觸此概念即看穿其嚴重思想錯誤,並最終寫成《鬼話「修昔底德陷阱」》一文。就此意義來說,本文既可算是一篇論述「價值VS身份」的獨立文章,是對上述2016年一文的更深入闡述,也是 《鬼話「修昔底德陷阱」》的預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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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價值VS身份」

人類面對社會事務作判斷,決定「是」或「否」、「取」或「捨」的態度時,經常遵循兩個類型的思維方式:「價值導向」,或「身份導向」。同時,在選擇「價值導向」或「身份導向」判斷事務時,又有兩個角度:「客觀」與「主觀」。「客觀角度」是指按照外在事物的「客觀性質」來承認它的「價值」或「身份」屬性,即,某事物在「客觀上」是「價值」性質,即承認它的「價值屬性」,某事物在「客觀上」是「身份」性質,即認可其「身份屬性」;「主觀角度」則是當事人/觀察者或有意或無意地無視「客觀」,憑「主觀意志」論斷其「價值」或「身份」屬性。「客觀」與「主觀」極易相混淆,引起思想混亂,「修昔底德陷阱」即是一個實例,具體在《鬼話「修昔底德陷阱」》一文中分析。

對於人類思維方式的「價值VS身份」兩分法,為易於理解,可聯想中國的古語「對事不對人VS對人不對事」,它準確對應了「價值VS身份」:「事」=「價值」、「人」=「身份」。「價值導向」即是「對事不對人」:不管「身份」是「誰」,「事/價值」對了,就肯定;「事/價值」錯了,就否定,「價值>身份」。相反,「身份導向」即是「對人不對事」:不管「事/價值」的對與錯,只看當事者是「誰」:是「我/我認可的」,就維護爭取肯定;是「你/他/我不認可的」,即放棄剝奪否定,「身份>價值」。

對事不對人=價值導向=價值>身份;對人不對事=身份導向=身份>價值。幾乎每個中國人都知道,按我們的傳統常識,「對事不對人」是「好的、正面的」思維方式,「對人不對事」是「壞的、負面的」思維方式,僅憑此聯想即可輕易理解,基本上,「價值>身份」是「正確」的,「身份>價值」是「錯誤」的 ―― 很顯然,思維方式被「身份」觀念綁定的人只在意「身份」的「誰」,不在乎「價值」如何:凡是「我/我們」的,即不可侵犯,不管在「價值是非」上是如何地錯。這種「身份導向」的例子遍布全世界,多不勝數,中共「外交戰狼/小粉紅」對「新疆血棉」、「新疆集中營」的強詞辯護,即是國際矚目的最近典型例子 ―― 這些「戰狼小粉紅」或者完全否認「新疆血棉/新疆集中營」的存在,或者曲解之,比如將「新疆集中營」美化成「再教育營」,儼然「立意良善、運作正常」,卻從不敢大方承認「新疆血棉/新疆集中營」的存在,公開堂正地向世人展示宣告,我們就是搞「種族滅絕」和「強迫勞動」,「種族滅絕」和「強迫勞動」在我們國家都是「價值正確」的大好事。這說明這些「戰狼小粉紅」在潛意識顯意識裡明知「新疆血棉/新疆集中營」是「價值錯誤」的,但他們仍然捍衛之,此即「凡是『我/我們』的,即不可侵犯,不管在『價值是非』上是如何地錯」,是全然的「身份>價值」。

中國在新疆設立再教育營,關押逾百萬維吾爾人、哈薩克人、其他少數民族穆斯林(美聯社)
將「新疆集中營」美化成「再教育營」,儼然「立意良善、運作正常」,卻從不敢大方承認「新疆血棉/新疆集中營」的存在,公開堂正地向世人展示宣告。(資料照,美聯社)

再比如,中共很早即宣傳「母親再醜也是母親」,意即,只要是「祖國母親」的,再醜陋的(=再錯誤罪惡的),也要愛護維護,這也是完全的「身份>價值」。同一思維可在臺灣找到相同例子:十多年前「紅衫軍倒扁」期間,民進黨喊出「本土政權不能倒」,這和「母親再醜也是母親」的「身份思維」邏輯完全相同。

由此可見,基本上,將「價值VS身份」作為一個思想工具來衡量判斷事物,如果發現某事物屬於「身份>價值」,即應警覺,此項事物很可能「價值錯誤」。這也是筆者快速識別定性「修昔底德陷阱」之說「價值錯誤」的原因。

「身份」三內涵

如果僅限以上數例,讀者可能會覺得,「價值VS身份」還算好理解。但實際上,「身份」遠比「價值」複雜,透徹理解之並不簡單。而且,光是「身份」這個詞本身就令人困惑,理由讀下去即會明白。只不過,至今為止,筆者還沒找到一個比「身份」更合適的詞來替代「身份」,包容其所含的全部內容,況且西方也有類似用詞,英語即有「identity politics,身份政治」一詞,故現在還得,或也許以後永遠,都要使用「身份」一詞。

如果說,「價值」是「事」,是事物的「是非」,則「身份」即是「人、個體/群、團體」,是人際/群際的「關係」。從國內/國際政治的層面來看,「身份」包含三項內涵。

「身份」內涵之一「階級」

「身份」的第一項內涵是「階級」,反映的是人際/群際間的「立體上下高低貴賤關係」;

「身份」內涵之二「族群」

「身份」的第二項內涵是「族群/國家」,也可簡稱「族國」或「國族」,反映的是人際/群際間的「平面遠近親疏距離關係」。「族群」比「階級」複雜。首先,「族群」除了「平面遠近關係」,也包含「立體上下關係」,筆者在《「階級分層」到美國變成「國級分層」》一文中分析過;但「階級」只是單純的「立體上下高低關係」,並無像「族群」那樣的「平面遠近親疏關係」效應;其次,「族國」是通過「血緣」和「人脈/行政」的兩條線,從「人際」放大而來的 ―― 血緣線:個體 → 家庭 → 家族 → 宗族 → 民族/族群;人脈/行政線:個體 → 朋友 → 社區/機構 →(鄉縣市省州)→ 國家。通過這兩條線,「身份」最小單位的「個體」之「人際」,即膨脹成範疇極大的「國際」,卻仍是「身份」屬性。這種由「小個體」發展成「大群體」的特性,是「階級」所沒有的。

不難理解,「階級」與「族群」是人類社會自然天生的存在,其起源可追溯至在進化序上先於人類之前的其他動物,即,很多動物中都存在著「階級」和「族群」現象,如「啄食順序,pecking order」即是「階級」現象;覓食或交配繁殖的「領地,territory」現象,則是「族群」的產物。

「身份」內涵之三「西左思潮」

「身份」第一項的「階級」和第二項的「族群」,是存在已久的明確事實,應該不會有太大爭議,但第三項的「西左思潮」是筆者自己的歸納,是否貼切,還需經過實踐檢驗。

「西左思潮」顧名思義,即是盛行於西方,但在保守的東方也時不時見到其踪跡的左派思潮,乃至運動,內容相當龐雜,與「身份」相關的有「批判性種族理論,critical race theory」、「性/性別」議題等,其影響之深遠,已在西方形成濃厚的「政治正確」氛圍。由於它是「當/現代西方的左派思潮」,筆者在此處暫時簡稱之為「西左思潮」,如有更好名稱,立即更正。坊間有個稱呼「白左」,其內涵與此處的「西左」是一致的,但「白左」一詞不甚妥當,故另擇「西左」一詞。

對比「階級」與「族群」,「西左思潮」並非自然天生,它純粹是人為設計製造的「身份」產物,是人類社會全新的「身份政治」話題。它在西方方興未艾,在當代美國更是如火如荼走入魔幻,某些進程即便是追隨西方左派的東方左派也看得瞠目結舌,如鼓吹取消「父/母」、「夫/妻」、「子/女」等的所謂「性別稱呼」、提倡兒童「變性」、允許「變性」後的「女性運動員」與天然女性的運動員在運動場上「平權」……。如果說,「階級」與「族群」是全人類、古老、「前普世價值」漫長年代中即已存在的「身份政治」,「西左思潮」即是新從西方冒出的「後普世價值」時代的「身份政治」。

「普世價值」和「西左思潮」相同,都是「純粹人為設計製造」出來的。「人為產物」的「普世價值」幾乎已在全世界普及,同樣「人為產物」的「西左思潮」會否也像「普世價值」那般在東方流行開來?大概困難不小。君不見,發端於西方的「廢死」,在諸多西方國家已普及多年,乃至現在已汰出「西左思潮」範疇,但在東方呢?「西左思潮」雖然已對東方產生相當影響,但出於文明文化差異,它在東方斷難達到西方那種程度,連「同性結合合法」都困難重重。

現在西方有一種看法,認為「西左思潮」(應該是其中的一部分)是「文化馬克思主義」,這有一定道理。「文化馬克思主義」從「傳統馬克思主義」繼承來的基本點是:這兩者都是「對『身份』運作之自然規律的反變」(費解吧?這是「價值VS身份」的另一個話題,本文略)。但「傳統馬克思主義」只專注「階級」,「文化馬克思主義」雖然並非忽略拋棄「階級」,但遠更關注「族群」,而且在「性/性別」議題上開闖出新戰場,這是當初的「傳統馬克思主義」根本沒想到的。不過,萬變不離宗,不管是「族群」,還是「性/性別」的「LGBTQIAPK」,「文化馬克思主義」都繼承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一個精髓:對自然運作規律的反變。用「文化馬克思主義」來定性「西左思潮」的「新身份政治」,這事本身即反證,提倡「階級鬥爭」的「傳統馬克思主義」,也正是一種「身份政治」。

20190724-《為一般人而戰》配圖,卡爾·馬克思(取自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卡爾·馬克思。(取自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身份」與國際政治

「身份」的三項內涵各自與國際政治是什麼關係?

在當今之世,影響國際政治最深的「身份政治」是「族群/國家」,如「民族主義」。「階級」的「身份政治」曾以「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面貌出現,其鼓吹「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以打倒資產階級的「階級鬥爭」在全世界猖獗幾十年,現在已衰微,從國際舞臺消失,或變身為「第三世界VS第一第二世界」、「發展中國家VS發達國家」的另一種形式,但已不是當今國際政治的主調。「西左思潮」中的「身份政治」表面看來目前只在西方有生存空間,是西方的國內政治,不是國際政治議題,但「外交是內政的延續」,西方內部「西左思潮」的「政治正確」氛圍,必然影響其外交政策或外交姿態。國際政治主角的西方即由此自覺不自覺地將其國內的「西左思潮/政治正確」作風帶到國際間並產生了相當影響,例略。

「價值年代」VS「身份年代」

「價值VS身份」理論在國際政治中的重要應用之一是歷史年代的劃分,這似乎是當今的國際政治理論中缺乏的,至少,「修昔底德陷阱」的提出者,那位國際馳名的艾利森教授,好像即無此概念。筆者認為,這也是他提出被筆者視為「鬼話」的「修昔底德陷阱」的思想原因之一。

以「價值VS身份」為劃分標準,不含伊斯蘭世界(那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筆者不懂,不涉及),人類歷史最重要的斷代線,就在1945年的二戰結束之後,以聯合國成立為標誌,由此開啟了人類社會的「價值年代」,在這之前的幾乎全部人類歷史,即都屬於「身份年代」。一進入「價值年代」,國際政治立即出現體現「價值年代」性質的至少兩件大事:第一,建立起「以普世價值的規則」為基礎的,以聯合國為平臺的「國際新秩序」;第二,美蘇冷戰,這東西兩大「價值體系」的對立。這兩件大事都是人類歷史的第一次(不包括歷史上的宗教衝突。歷史上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之間的宗教對立,也是「東西兩大價值體系的對立」,甚至有過對立程度超過「冷戰」的「十字軍東征」。但筆者已聲明「不涉及伊斯蘭教」)。

「以(普世價值的)規則為基礎的國際新秩序」,這既是「價值年代」的特徵之一,也是人類社會的重大福祉:在這個「國際新秩序」效力所能覆蓋的範圍之內,「物質性的國家利益」如領土、資源、經貿等的糾紛已不再依賴戰爭手段解決,代之以用的,是和平談判。戰爭手段只保留給「價值觀之爭」。這個現象歸納催生出一個知名的「價值年代」國際政治概念:「民主國家間無戰爭」,意思是,既然都是民主國家,就不存在「價值觀爭端」,自然也沒了戰爭。即便民主國家間仍會有貿易、領土、資源等的「物質性國家利益」糾紛(美日、美歐、美墨、美加、日韓、臺日、臺美……),但現在這些「國家利益糾紛」全都只通過談判來解決,絕不會像二戰之前般地訴諸戰爭,因而,「民主國家間無戰爭」。

稱呼當代是「價值年代」,聽來並無不妥,但1945年之前是「身份年代」,聽起來就有點怪。這就是為什麼前文提到「身份」這個詞會令人困惑。這是詞彙本身的局限,沒辦法。

「價值VS身份」還有很多面向值得揭露分析,如全世界風行的「敵擁我反、敵反我擁」(毛澤東「名言」: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但本文的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下一篇的《鬼話「修昔底德陷阱」》作鋪陳,故只發揮到這裡為止,以後有機會再示範如何用「價值VS身份」簡單卻有效地解構與定性其他國內國際政治議題。

*作者為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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