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陷入債務紛擾的烏干達：中國如何藉「一帶一路」契約細節擴大影響力

中國基於國家主席習近平標誌性的「一帶一路」倡議發放的貸款，讓諸多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生了改變。如今，隨著烏干達等地的帳單陸續到期，人們正轉而關注中國政府將以多大的力度敦促債務國履行契約義務。中國政府有時會允許相關還款期延長。

中國此前為烏干達恩德培國際機場（Entebbe International Airport）的升級改造提供了資金，最近，圍繞相關融資爆發了一場爭議，讓外界注意到中國政府可能如何通過契約細節對借款國施加影響力。

烏干達政府大約六年前簽署了一份2億美元的機場建設契約，其中一項最近才曝光的條款已在當地引發政治動蕩，因為按照此項條款，一家中國國有銀行能夠在較大程度上對恩德培國際機場實行財務方面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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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人士和反對派政治人物表示，雖然該銀行不持有恩德培國際機場的股權，也沒有跡象表明中國政府會影響該機場的運營，但一家外國信貸機構通常並不會對一個項目的財務具有這種管理權。

對於中國對這個烏干達機場或其他其提供資助的基礎設施項目帶有企圖的說法，中國都予以否認。中國駐烏干達大使館在一份聲明中表示，中國同非洲國家一樣，都有過被外國掌控經濟命脈，進而遭受不公正待遇甚至被剝削壓迫的慘痛經歷。

在肯亞和衣索比亞，政界人士、公共監督機構和媒體都在質疑這些造價高昂的中國造鐵路項目是否明智。尚比亞今年的政府更迭揭示了以前未披露的所欠中國債務的情況，新一屆政府轉向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簡稱IMF）尋求財務支持。

債務國擔心的一個情況是，斯里蘭卡在2016年無法償還項目融資貸款時，實際上將一個港口移交給了一家中國政府公司。在內陸國烏干達，恩德培機場的問題正呈現一種更微妙的情況。

在2015年3月烏干達議會被要求考慮中國的融資交易時，這個機場無疑需要進行改造。1976年一架被劫持的法國航空公司（Air France）飛機曾降落在該機場，以色列突擊隊在這裏解救了飛機上的人質，這是該機場此前發生的最受國際關注的事件。

根據前述計劃，中國進出口銀行（Export-Import Bank of China）向烏干達提供貸款，烏干達向總部位於北京的中國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China Communications Construction Co., 1800.HK, 簡稱﹕中國交通建設）付款，用於建設新的客運航站樓和貨運中心，並修復兩條機場跑道及相關滑行道。恩德培機場改擴建項目現已完成約四分之三，該工程可將機場與中國出資並承建的通往烏干達首都坎帕拉的一條高速公路相連。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優質童年」遠比「讓孩子贏在起跑點更重要」！研究：大腦發育過快，反倒得不償失 ｜ 更多文章 ）

按照貸款方案的約定，該項目分為兩個階段，以2%的利率分別借款2億美元和1.25億美元，償債期限為27年，總還款額為4.1791億美元。

當年烏干達同意簽署該協議時，這份17頁方案中提到的託管安排幾乎沒有引起公眾關注。該貸款契約本身也不對外公開。

直到今年10月份，一個由反對派政界人士領導的議會小組透露，這一託管安排意味著，該機場運營商烏干達民航局（Uganda Civil Aviation Authority）的所有收支都將經過中國進出口銀行在南非標準銀行集團有限公司（Standard Bank Group Ltd.）坎帕拉分行控制的帳戶。中國最大的銀行中國工商銀行（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Bank of China）持有標準銀行部分股權。

這意味著，該中國國有銀行拿到了通常掌握在烏干達財政部和議會手中的金融監管權，以及隨之而來的對債權人獲償順序的影響力。這也限制了烏干達政府從迅速增長的旅遊業和出口中分一杯羹的能力。恩德培機場是一個地區樞紐機場。過去10年，該機場運載量激增，在烏干達與剛果民主共和國邊境150億美元原油開發項目的推動下，預計還將進一步增長。

烏干達航空管理局的「任何預算支出現在都必須要得到中國進出口銀行的批准」，議員Joel Ssenyonyi說。「這是令人震驚的。」他是公布上述貸款細節的議會小組的負責人。

烏干達財政部長卡薩伊賈（Matia Kasaija）被叫到議會進行解釋，他表示，同意這些條款是一個錯誤，但中國談判代表提出協議不容討價還價。他說，貸款會被償還，該機場不可能落入中國人手中。第一筆貸款款項將於明年4月到期。

當地媒體報導了相關的貸款條件，有時其中還包括了頗為驚人的說法，稱中國擁有機場的控制權，對此中國駐烏干達大使館以強烈的語氣表示了反駁。大使館說，中國對烏干達在投資和基礎設施融資領域合作的深度和廣度是任何國家無法比擬的，不過並沒有解釋貸款的細節。大使館對本報導未予進一步置評。

中國政府此前曾表示，其目的並不是要接管基礎設施項目，只是希望貸款能獲得償付。

「多年來，人們誤以為中國的錢是白給的，」烏干達政治分析人士Karoli Ssemogerere說。「但中國現在正以極大興趣日益嚴密地監控其債務組合。」

至少有140個國家已經加入習近平發起的「一帶一路」計劃。某些國家的政府對西方機構（包括私營部門貸款人和世界銀行（World Bank）等國際組織）的欠款可能不下於對中國的負債。然而，中國的貸款經常引發審視，因為中國的貸款協議很多並不公開，包括在烏干達這樣的民主國家。

一些西方政府和學者認為，對中國的還款承諾不僅可能破壞一系列借款國的穩定，對中國政府來說也是一種日益嚴重的金融風險。

對於西方認為中國的貸款有附加條件或其貸款導致「債務陷阱」的觀點，中國進行了反擊。中國表示，中方為項目提供融資經過了與借款國的協商，而且中國的銀行提供貸款的領域往往是其他國家不願涉足的。

由於新冠疫情，習近平已同意最貧困的借款國在2020年和2021年暫停償還債務。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優質童年」遠比「讓孩子贏在起跑點更重要」！研究：大腦發育過快，反倒得不償失 ｜ 更多文章 ）

分析人士稱，推動「一帶一路」貸款的主要中國政府貸款機構，中國進出口銀行（Export-Import Bank of China）和國家開發銀行（China Development Bank），往往會願意在借款人面臨困難時延長還款時間表，但一般不會免除債務。

西方國家有時會通過名為巴黎俱樂部（Paris Club）的安排，與主權借款人重新談判債務，但中國拒絕參加。巴黎俱樂部的二十多個成員大多為發達國家，其同意在與特定債務國打交道時作為一個團體行事，並共同設計一攬子貸款豁免方案。

烏干達官員表示，中國政府拒絕了他們為恩德培機場債務爭取更優惠條款的努力，特別是剔除他們所說的與託管和放棄主權豁免有關的「有毒」契約條款的要求。

這一事件給長期擔任烏干達總統的穆塞韋尼（Yoweri Museveni）帶來了壓力。穆塞韋尼此前已經被批評與中國領導人走得過近，他受到抨擊還因為他在10年前從世界銀行獲得35億美元債務減免後轉而大舉借款近11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資金來自中國。政界反對派人士說，烏干達從中國進出口銀行至少還獲得了四筆貸款用於項目建設，這些項目的貸款條款與該機場類似項目。穆塞韋尼辦公室表示，穆塞韋尼本人已經尋求重新談判有問題的貸款條款。

一位曾代表政府客戶處理過許多「一帶一路」貸款契約的北京律師表示，在項目融資中，託管帳戶（有時被稱為DSRA或償債準備金帳戶）很常見，恩德培貸款的利率和還款期看起來對烏干達有利。

不同尋常的是，當一個國家的政府是最終借款人時，通常不會像涉及恩德培機場的情況那樣使用託管帳戶。比如世界銀行就表示，其主權貸款不設託管帳戶。

研究中心AidData的執行董事Brad Parks分析了中國的貸款做法。他表示，烏干達的託管帳戶可能有問題，因為它鎖定了原本會流入政府一般預算、並公開核算的資金。Parks說，以機場收入作為抵押的貸款，可能與中國在安哥拉、委內瑞拉、厄瓜多等地提供的貸款存在相似之處，後者與原油等大宗商品銷售掛鉤。AidData是弗吉尼亞州威廉斯堡的威廉與瑪麗學院（College Of William And Mary）的研究中心。

上個月，三年一度的中非合作論壇會議在塞內加爾召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以影片方式出席，並向參會的各地區領導人發表講話。習近平試圖強化中國政府的口號，即中國在非洲的項目代表了一種平等相待的友好關係。分析人士稱，習近平似乎弱化了地區貸款和基礎設施建設方面，轉而著重強調疫苗和貿易支持。

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非常駐研究員Yun Sun在一份報告中表示，如果中國政府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有任何回撤舉動，「可能會是近年來中非交往中最為重大的變化」。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優質童年」遠比「讓孩子贏在起跑點更重要」！研究：大腦發育過快，反倒得不償失 ｜ 更多文章 ）

她表示，減少貸款或許是必要之舉，因為「在財政上不可行，在政治上也存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