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8日，她說德國正面臨「二戰以來最嚴重的危機」。向來不以溝通技巧著稱的安格拉．梅克爾親上火線，為了新冠疫情，近15年來首次上電視公開演說。這次演說是以國會大廈為背景，兩側是德國國旗和歐盟的藍底金星旗─過去她只在這裡錄製她的除夕談話，因此德國人民會特別注意。她的語氣融合了同情和力量，德國人民未曾從領導人那裡聽過這樣的話語。梅克爾當天的演說改變了這種致命病毒在德國的進程。
「這場疫情非常嚴重（Es ist ernst），」梅克爾急切地說，這種語氣很不尋常。她像敲鐘一樣，重複警告：「請嚴陣以待。」德國人民相信她，因為在她擔任總理這15年來，她未曾對人們說謊。她也許讓人民厭煩，不能充分解釋她的決定，但她很少修飾事實，當然更不曾捏造事實。長久以來累積的信任現在可以救人活命。
以真摯替代華美的言詞 用人性填補科學的生硬
她控制情緒，但要表達的都很明確。梅克爾喚起德國人的最佳本能。「我們是生命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每一條生命都彌足珍貴……這不是抽象的數字或統計數據，是一位父親或祖父，一位母親或祖母。他們都是人。」在這次的危機中， 她簡潔的陳述要比華麗的修辭更能安撫人心。她不是以一個政治人物的身份發言， 而是像朋友對朋友、父母對子女、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因為關心，所以這樣耳提面命。這顯然是她自己的話。雖然初稿是由她最親密的兩位顧問鮑曼和塞柏特操刀，字。這是她發自內心的話，所以能打動人心。
她這一生實在不可思議─她從小就受到牧師父親的耳濡目染，學習路德教派的奉獻精神、做了十幾年的科學研究後轉戰政壇─這一切似乎都在為她做準備， 讓她得以應付這次危機。她始終牢記德國的黑暗歷史，因此向人民承諾，一切將公開、透明。「我們是個民主國家。我們不是在約束底下過活，而是靠知識共享和共同參與，」接著，她才宣布：「我們將封城，停止社交活動，在家工作。你不能去上學、不能去酒吧，也不能去看足球賽。」
她提醒人民，她知道失去自由之苦。「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旅行和行動自由是得來不易的權利，因為絕對必要，我們才會下這些禁令。在一個民主國家，這是重大決定，而且只是暫時的─至少目前是如此，為了拯救人命，我們不得不這麼做，」她強調。
她看來既平靜又嚴肅，手放在桌上，指尖形成人民熟悉的菱形。她繼續對全國人民說話，好像她是他們的家人。「最難的就是我們不能跟別人見面，」她警告說。「但跟他人保持距離是一種關懷的表現……受害者會有多少，我們會失去多少親人，大抵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她以一個請求做為結尾：「請好好照顧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我們必須找到表達愛與友誼的方法。Skype、打電話、寫電子郵件，都可以。你也可以提筆寫信。德國郵政仍會照常寄送信件！」這是科學和同情並重的話語。
身體力行、冷靜卻溫暖 這是德國人的Mutti（媽咪）梅克爾
演說結束後幾天，有人看到梅克爾在柏林當地的超市推著購物車。媒體刊出的照片顯示，她的購物車裡面只有4瓶酒和幾捲衛生紙。正如她在電視上說的：「不要囤貨。」她真的做了完美的示範。大多數的德國人都知道，他們的總理從上任的第一天開始到現在，一向是自己去超市購物。她用不著為了疫情表演給人民看。
面對這場疫情，很多領導人仍在否認、觀望、猶豫不決，梅克爾以冷靜的能力領導人民。從華盛頓到莫斯科，甚至在德國境內，攻擊她的各種聲音現在都消失了，因為他們也受到疫情的威脅，自身難保。儘管在這麼一個時代，焦慮、逞強和各種奇想不斷散播混亂以及死亡的訊息， 梅克爾在國內的支持率飆升到80％，創下歷史新高。
人命關天，當生命受到威脅時，她展現最真實的自我。由於冠狀病毒每天都在傳播並改變方向，追蹤病毒需要像科學家那樣講求精確、尊重事實。梅克爾研究西班牙流感的歷史─這場疫病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爆發，奪走5000萬人的性命─ 她大概了解這次疫情會帶來什麼樣的挑戰。
於2003年發現SARS病毒的柏林夏里特醫院病毒研究所所長德羅斯滕（Christian Drosten）說道：「我們的總理能解讀數據，這大有幫助。」但是僅僅具備科學研究背景，將無法轉換為治國才能。再者，德國總理管理國內事務的權力有限，主要是透過協調和共識。梅克爾的說服力和謹慎的預測讓德國十六個邦不得不同意迅速封城，關閉學校，要求人民在家工作。
在處理難民問題時，她發現，當國家陷入危機，她必須站出來，讓人民看到一切都在她的看管之下。定期溝通尤其迫切，以防止另一種病毒的擴散─因為社群媒體傳播陰謀論和假消息的速度快得驚人。「請你們不要相信謠言，以官方發布的消息為準，」梅克爾懇求國民。「我告訴你們的一切都來自專家。」她的衛生部長史巴恩等官員總是站在她身邊，她不吝與他們分享功勞，因為他們是一個抗疫團隊。在這波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間，她並非一個人高高在上、發號施令，而是跟抗疫夥伴站在一起，卻未曾失去她的權威。
＊作者為知名傳記作家。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梅克爾傳：一場卓越的史詩之旅》（天下文化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