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薰觀點:E時代的語彙V.S 京劇的跨界

2021-05-0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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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位科技的動態捕捉,即時呈現京劇特殊的力與美。(國光劇團提供)

數位科技的動態捕捉,即時呈現京劇特殊的力與美。(國光劇團提供)

「人妖之間,糾纏又清澈的情感」、「超越所有疆界去愛你」;「人妖有別,生命有情」、「你身上有我熟悉了一輩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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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膩的語言,恍若新世代網路言情小說的繾綣愛戀,居然以有意識的「擦邊球」方式,出現在一般人認為應該很莊重、很典雅的京劇舞台。

電影阿凡達裡採用的4Dviews 攝影棚數位技術,台灣京劇不遑多讓,也跑在現代劇場之前首次採用,並亮相於台灣表演藝術舞台上。

最浪漫的愛情。

最迷離的人狐相戀。

國光劇團的非典型京劇<狐仙>,從裡到外呈現一股跳脫靈動,自由的新意。或許,這才是真正成功的浪漫。

近年來,台灣戲曲界的創作能量蓬勃,各種題材不斷推陳出新,不斷嘗試尋找新的語彙與時代對話。戲曲故事與時俱進,國光劇團四月在台灣戲曲藝術節中呈現的旗艦演出作品《狐仙》,也再引領一波話題。

國光劇團在2009年以《狐仙故事》之名首演,新生代編劇趙雪君是一位「從漫畫、網路、BBS來理解世界」的「E世代宅女」,她同時也是一位浸淫古典文學的「正牌中文系博士生」。她以出自日本漫畫式的新世代視覺思維,將「日本畫風」融入「中國氛圍」,再轉調為「京劇語境」,劇本風格新鮮且具顛覆性,並以此獲得2011年「十大傑出青年」,原因是她「讓京劇變年輕」。

今年《狐仙》加以創新改編重新製作,邀請在現代劇場多年、台新獎得主的跨界導演戴君芳執導,表演能量極強的京劇藝術家黃宇琳重詮女狐,加上原有的盛鑑男狐,以及音樂、影像、服裝、舞台設計等表演藝術菁英的跨界陣容,三天五場的滿座演出,連追加場也滿座,真的讓人佩服和驚艷。

立體騰空,動態捕捉帶來的嶄新視覺。(國光劇團提供)
立體騰空,動態捕捉帶來的嶄新視覺。(國光劇團提供)

國光劇團的「非典型京劇」,不管在演出內涵、演出型式,和吸引觀眾的魅力上,又往前跨了一步,出現了一個新的里程。

《狐仙》是天外飛來一筆的浪漫故事,虛擬的狐仙世界,因為狐來到人間、與人相戀,而有了共通的語言,甚至更難跨越的物種跨界樊籬,從愛情到親情到人情,直至更廣的一方世界,狐在蛻變、在領悟,人也是。

故事的虛擬、想像,和幻化特性,正給了《狐仙》所有創作最大的揮灑空間。

虛與虛相接,幻與幻相連。

從編,到導,到演,到聽不出傳統或現代界線的音樂,到第一次大膽的數位科技運用,都呈現了這個精彩的巧妙之處。

跳接、意象化,選擇與揚棄的背後,都有足夠的底蘊支撐。多元跨界,足夠成熟的演員,也讓作品可以大跨幅度地嘗試。

這兩點是狐仙最讓人欣賞之處,也是作品成功的最大基點。

演員抽掉程式動作和典型唱腔,只留下與作品最相符的部分,全力呈現藝術的揣摩,全力呈現戲,呈現作品,呈現美,呈現意境。

狐仙揚棄傳統京劇單線的劇情描述,人與狐,三世輪迴,男狐與女狐的變身,一體雙性,裝載了的是三世情感。

複雜的故事,千絲萬縷的情感,編導演卻用了現代劇場也不見得敢用,或可以駕馭的好的、靈活跳接的敘事手法。

敘事手法很現代,很新意。在挑戰觀眾的理解之餘,也一步步隨著層層引導,思考情感之物,與情感之「悟」。

《狐仙》中貫穿狐仙世界與人世的月洞門,極具意象之美。(國光劇團提供)
《狐仙》中貫穿狐仙世界與人世的月洞門,極具意象之美。(國光劇團提供)

《狐仙》2009年首演,2021年再製,與文化內容策進院合作,透過文策院 「IP 內容實驗室」內 4Dviews 攝影棚的技術協力,將嚴謹的傳統京劇表演結合新時代的舞台科技,定位為「科技影像劇場」。大膽的嘗試,果然為再製的狐仙再推進一程,打造為更貼近完美的作品。

當狐仙的視覺幻想,以浮空薄紗和立體投影技術,在煙霧中騰空降於舞台,於飄渺山林間幻化。

當男身與女身的狐仙,在影像投射與舞台間,虛與實交錯的空間,和時間差裡,留下的餘韻。

當一體雙性,盛鑑和黃宇琳的男狐和女狐,在舞台交錯的幾個短暫剎那,唱著同樣的唱詞,唸著同樣的唸白,短暫的交錯,一起的回憶,再回首卻已百年,同樣讓人嗟嘆不已。

另外,現場即時的互動科技,運用在元宵燈會妖怪家族玩雜耍、嬉鬧人間的段落,與幾何圖像一起,賦予全劇最現代和節奏感的段落。

當舞台上表現雜耍動作,投像中,即時將捕捉到的動態動作,顯現在數位投影上。有時,如火龍般的靈動線條,有時為凌空立體躍起的數個堆疊身影。吐火雜技時,則呈現火焰噴張的火球。

翻滾撲躍等京劇「動」的元素,運用上數位立體影像,正好加成而突顯,並與狐仙段落的唯美浪漫,形成明顯的反差對比。

《狐仙》舞台上,新月塵封的印記。(國光劇團提供)
《狐仙》舞台上,新月塵封的印記。(國光劇團提供)

這一幕,妖怪們帶著也娜穿梭燈會嬉戲,嬉鬧人間,正是狐仙世界裡少見的熱鬧煙火,但是,也娜最終卻選擇以陪伴為情的妖怪異類,將異類視為同伴、而遠離人間,這段巧入人間煙火的安排,熱鬧中也是伏筆。

從影像、服裝、燈光、道具、表演、到音樂,《狐仙》都呈現一股跳脫靈動,自由的新意。或許,這才是真正成功的浪漫。

只聽一次,分辨不太出音樂中傳統和現代的樊籬,但覺得很好聽很順暢,絲竹悠揚,是京劇編腔李超老師、許家銘,和現代編曲家李哲藝聯手的傑作。

<狐仙>的服裝設計也出色,再由演員表現出突出的人物形象。

盛鑑雪白的男狐,頭上頎長黑紗冠飾,手持桃花枝。是陰陽同處一體的絕色美男子。

黃宇琳手持長長的粉色狐狸尾,創造唱無一不美的女狐形象。(國光劇團提供)
黃宇琳手持長長的粉色狐狸尾,創造唱無一不美的女狐形象。(國光劇團提供)

黃宇琳粉色的女狐,一襲如盛開花朵垂墜的衣裙,裙擺下,躲著一條長極了的粉色狐狸尾。

我想,我不會忘記,舞台上,黃宇琳纖纖玉手持著狐狸尾,詮釋款款深情,想通透情為何物的女狐形象。小天后身段唱腔無一不美,詮釋的功力,何止是仙氣而已。

而盛鑑,在擦不去女狐不堪回首的記憶中暗自神傷,由裹足不前、到最終自己選擇,以男狐現身陪伴老去的也娜,任自我與三娘的記憶,塵封或自由流瀉。以男狐(男性)為主體的感情觀,和以女狐(女性)為主體的感情觀,在這裡,應該終於交融為一體了。

縱然,狐仙不老的美男子形象依舊不變,仍是瀟灑多情,變的,卻是入人間三趟後的狐心。盛鑑的男狐,在2009年首演後再次演出,想必也是,「懺情後,終識得情中三味」,形裡形外,已幡然不同。

王奕盛擔任影像統籌,謝均安舞台設計。舞台上,飄渺山林之外,一輪新月垂掛,對照也娜額上新月印記塵封的記憶,一顆孤零零的大石,是旁觀芸芸眾情的石頭精,以及千盞天燈齊飛,月洞門連結仙狐世界與尋常百姓城鎮風景的設計,都非常出色。

一輪新月,《狐仙》優美突出的視覺印象,出自王奕盛手筆。(國光劇團提供)
一輪新月,《狐仙》優美突出的視覺印象,出自王奕盛手筆。(國光劇團提供)

今年剛啟用的文策院4Dview攝影棚,及數位科技的運用,豐富並突出了狐仙的影像與舞台呈現,與京劇虛實相映的特色相符,想像空間再加大。

這幾年在台灣表演藝術領域裡,傳統與現代的分界,其實已漸漸消融,人才的跨界互通,密度頻繁,帶來的是更新鮮豐厚的表現力。

如果說《狐仙》裡露出了什麼狐狸尾巴,那應該是,博採現代元素,與當代對話,希望能把戲曲的表現力帶到更遠的地方。

對於科技及新世代語彙的運用,是否會掩蓋京劇藝術主題?我想所有成熟的創作者都會考慮此點。

《狐仙》中的月洞門,極具意象之美。(國光劇團提供)
《狐仙》中的月洞門,極具意象之美。(國光劇團提供)

並沒有人期待台灣京劇長期發展為太陽馬戲團般的全綜合視覺劇場,而網路通俗文學的語言,適足以讓E時代宅男宅女眼睛發光,中年人頓時回春、哈哈一笑,也不過是聰明創作者跨界創作裡,一記「浪漫、狡詰」的擦邊球,不需太過介意與較真。

當傳統的京劇踏著美麗的狐步而來,表現出「不再只是熟悉了一輩子的味道」,還加上跳脫靈動,自由的新味、新意。

是不是也正如劇中對話一般,正等著更多人以自由無礙的心欣賞,「跨越一切疆界,愛上你」?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藝文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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