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麻醉讓我害怕陷入沒有感覺的死亡之睡:《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選摘(2)

2020-10-09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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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原本沒有道理卻誤打誤撞。有些事情說來有理卻是得理不饒人。照常去學校上課,也希望生活一切都照常。但還是最害怕母親節了,這一天是想跳過的日子,這一天是害怕被拆穿的日子。雖然大家都知道了,可能有人已經忘記了。老師在數學課再次提醒大家,分母不得為零。這是依據什麼道理呢?小學老師說不出什麼高明開朗的道理,但為了讓同學都記得更清楚,於是就再補上一句:「就像小孩子不能沒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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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一位老師,不常以藤條打人,反而發明了一種班上特有的處罰方式。命令受罰者站在自己的座位前,自賞巴掌直到滿臉通紅為止;沒事坐著的其他同學,負責圍觀旁證,逐一點名哪個已經符合標準可以停手獲釋。面對這樣的難堪,我通常一站起來還沒動手就臉紅了,都是第一個被允許坐下的。這樣的一位老師,安排我在掃地時間負責教室天花板的區域,可以很快就掃完。這樣的一位老師,也會記得在家庭聯絡簿提醒爸爸:「你不能寵壞他,不能因為他沒有媽媽就什麼都順著他。」那些因為不擅長考試而被分配到邊緣座位的同學們,自賞巴掌不夠,還必須追加伏地挺身,老師的理由是:現在就該為了將來要去工地綁鋼筋而事先鍛鍊手臂。

啊,將來要去工地綁鋼筋的同學,誰會透析你掌心裡的祕密,你會不會很想握起拳頭揍人呢?當我覺得自己力氣缺乏的時候,輕輕一句話就可以擊倒我。當我覺得所有的同學都轉頭看向我,當我覺得逆向的人潮洶湧難耐。有一天我只是穿了一件參加兒童寫生比賽的紀念衣服去學校,就被那位聰明跋扈的同學指著衣服上面的四個字說:「你已經沒有歡樂童年了還穿什麼歡樂童年。」

我想起參加寫生比賽那天,我在圖畫紙上畫了天空和雲,天空是淡淡水彩藍,雲是蠟筆白,小學生畫的雲就是一朵又一朵期待蓬鬆但是線條幼稚僵硬的塊狀固體。我的白雲輪廓是用粉蠟筆描出來的,這時忽然有位大哥哥靠過來,大概是這間校園裡的大學生吧,「弟弟,我教你畫雲。」他沒有接過我的白色蠟筆,而是用他的食指,在我原本就畫好的白色輪廓上,沿著弧度輕輕摩擦,輕輕推散粉彩,讓白色的雲朵線條在天藍色的背景裡漸漸顯現出漸層的手感,讓一朵雲恢復蓬鬆舒緩的模樣,讓我感到溫柔氣態般裹住我,讓我很想對他說:

「媽媽的名字裡,有一個雲。」

升旗典禮的時候,我總是抬頭看天空,看雲。高積雲是天空裡的白浪滔滔,卷雲是衝浪。每次都覺得,要在這裡從一年級立正、稍息站到六年級,真是好久好久。我已經沒有歡樂童年了。那一陣子,學校正在新建校舍,空間限縮,一個年級有十個班,一個班有五十餘人,每逢升旗典禮散會,解散的隊伍返回教室,就是一陣漫長的擁擠。第一節課也還沒開始,同學們沿途說說笑笑。不知道為什麼,人潮裡的我總會忽然感到一陣恐慌。恍然不知所措,班上那個經常被老師鍛鍊手臂的同學,靠過來跟我說,「我幫你開路。」說完便要我搭著他的肩,跟著他。跟著他衝浪,聽他在人潮裡一邊奔跑一邊高喊:「借過借過!哇哇哇!開路開路!」喧嘩的喧嘩之中,起初發生些許碰撞與驚呼,沒過多久,所有的人都為我們讓開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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