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麻醉讓我害怕陷入沒有感覺的死亡之睡:《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選摘(2)

2020-10-09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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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路開路。那些悲憫的同情,「你一定要堅強......。」那些哭得比我還老練的臉,「以後你們全家都來我們家過年好了,這樣比較熱鬧。」那些唾手順便的關愛與自行推測的瞭解。那些不請自來的遠親與遺傳疾病的徘徊不散。我在三十歲那年會生一場大病,和媽媽一樣。我已經去過最悲傷的喪禮,從今以後,從老到死,我也不必再跟你們見面了。那些碰撞、驚呼與哀歎,全都被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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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搭著開路同學的肩膀,雙手滑落轉而抓住他的衣襬,被拖著向前;在我時而低頭時而抬頭,覺得害羞但又忍不住笑出來的時候,媽媽,你看,這裡也有人在保護我。就算我和他都沒有歡樂童年,還是會邊哭邊笑慢慢長大。

「媽媽你今天有沒有好一點?」我想起每天晚上的長途電話制式問候。

媽媽最後一次從醫院返家休養的時候,在客廳,笑著跟來訪的朋友們說:「算命的說我會活得比我妹妹還久,她那麼健康,所以我的病一定會好起來!」

後來,我的中耳炎痊癒了,從此,我卻變成了一個害怕睡著的人。孤單的麻醉讓我害怕陷入沒有感覺的死亡之睡。常常會在快要睡著的那一瞬間,溺水般驚醒。

液態的氣態的疾病,疑病慮病多年以後,等到真的輪到我的時候,我已經不怕鬼了,而是清澈地感到媽媽的意志回來了。

失眠的時候,想起第一次去海邊。那個時候,如果媽媽沒有牽住我的手,我會以為我就要被海浪吸進去。海浪裡有一群鯨魚在呼吸。

媽媽提著一袋螃蟹,她告訴我,螃蟹的名字叫做「火燒公」。火燒公的烈焰,看起來像是敗壞的血液混雜新鮮的血。燃燒的血燎原,就像媽媽血液系統裡的螃蟹兇猛橫行。我們想要釋放媽媽身體裡的螃蟹,我們想要澆熄火燒公。不管海水會不會讓火燒公的鏽斑更加熾烈。不管新來者火燒公能不能和這片陌生的水域互相適應。

不會游泳的媽媽,嚮往大海。不會游泳的媽媽,養病期間曾經像是交代任務一樣,把我放進泳池裡,我竟然就游了起來,只是還不懂得換氣的方法而已。第一次去海邊,是我和媽媽的最後旅行。分母不得為零的童年,有人幫我填補那個空空的零。零不是空,零是通往。

20200922-陳宗暉新作《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時報出版提供)
陳宗暉新作《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時報出版提供)

*作者陳宗暉生於雲林,花蓮長大,蘭嶼第二次長大。健康的病人。東華大學中文系、中文所(後改稱「華文文學系」)畢業。近年多於蘭嶼野銀部落協助當地推動環境保護工作,發起並參與「說蘭嶼環境教育協會」相關事務。本文選自作者新作《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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