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前行政院長郝柏村逝世，辭離他一生熱愛的中華民國，告別蔡英文總統命名的「中華民國台灣」—這個他為之出生入死最後卻背離他的情感認同的寶島。
有「郝大將」美名的郝柏村，出生於1919年中華民族致力於救亡圖存的年代，他進入軍校，展開救國的戎馬生涯。大時代讓他義無反顧地成為中華民族主義者、中華民國捍衛者、中國國民黨忠誠者。為捍衛中華民族與中華民國，他投入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台灣保衛戰，而後出將入相，奉李登輝任命為行政院長。他和李登輝之間展開政治鬥爭，從國民黨內主流非主流之爭落敗，到被李登輝的立法院兵團結合民進黨人逼退，再到和林洋港聯手違紀參選總統敗北，他敗在日益台灣化的中華民國和中國國民黨，敗在日益主體化的台灣。
當中華民國從中華認同發展為台灣認同，深植郝柏村心中的國家形象消退了，取而代之的「中華民國台灣」，既反共更反中，這與他反共而不反中的理念背道而馳。中華民國與他分道揚鑣的日子出現在一九九三年一月，當時的國民大會閉幕式上，民進黨與國民黨主流派國大代表用羞辱性的鬥爭語言逼退郝柏村，郝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消滅台獨」後宣布辭職。在那之後，中華民國的本體與意涵更加異化，中國國民黨也不再是他血肉相連的那個黨。在台灣，他已不合時宜，被邊緣化了；對於中共政權，他雖懷抱深厚的中華民族情懷，但根深蒂固的反共思想，使他仍愛戀著中國卻無法認同中共。
郝柏村的祖國在哪裡？就民族認同立場而言，郝柏村是堅定的中華民族民族主義者，認為民族必須統一，堅決反對分離主義的台獨。他堅持中國人的身分認同，反對李登輝和民進黨推動的去中國化教育。他看了外孫女所讀的歷史教科書，感慨自己成「亡國之人」。他的中華民族身分認同，在台灣已成稀有動物。
在國家認同的立場上，郝柏村同樣成為異類。他是中華民國堅定的捍衛者，一生都在捍衛中華民國的存在與安全而戰，在軍事戰場上為中華民國出生入死而戰，在政治鬥場上忍辱負重而戰，他是一個永不屈服的戰士。在兩岸關係的立場上，他勉為其難擺脫國共內戰與冷戰的對抗思維，但始終無法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1992年擔任任行政院長時，他在堅持一個中國為中華民國的各自表述原則下，與大陸協商並達成協議。這是他的底線。
在政黨立場上，郝柏村始終是中國國民黨的忠貞黨員，中國國民黨與蔣介石父子是中華民族的救亡圖存者，中華民國是台灣政經成就的主要貢獻者，而共產黨與台獨都是國家統一的破壞者、奪權的僭越者。然而，台灣出生的李登輝帶領國民黨走上去中國化本土路線，到了現在的黨主席江啓臣，對於具有一個中國意涵的九二共識避之惟恐不及，唯恐國民黨殘存的中國烙痕被台灣人嫌醜。究竟是他遺棄了中國國民黨，還是中國國民黨遺棄了他，已經說不清楚了；唯一說得清楚的是，他最後相信「新黨才是正統國民黨」，但新黨在這次選舉中只得到區區百分之三的選票。
俱亡矣！正如台灣輿論所說：「郝柏村效忠的中華民族、中華民國與中國國民黨都不再是他曾經效忠、捍衛的那個民族、國家與黨。」中華民族仍然健在，以更大的身影存在於海峽的另一邊；中華民國仍然安在，以有形無神的身影存在於借殼上市的台灣外殼上；中國國民黨仍然留在，以三十歲以下黨員佔比百分之三的老人黨形貌存在於台灣的政治版圖上。
郝柏村身後的台灣，執政的民進黨剛在年輕人的簇擁下，在總統與立法委員選舉中取得完勝戰績。民進黨人開始扛起中華民國的招牌，但後面加上「台灣」兩字，因為蔡英文說，「中華民國台灣」是民眾的最大公約數。民進黨人甚至宣稱自己是「中華民國派」，有人更以「中華民國的捍衛者」自居，但始終說不清楚這個招牌中的「中華民國」究竟是一九一二年建立的中華民國？或是一九四五年光復台灣後的中華民國？還是一九四八年行憲後的中華民國？抑或是一九四九年治權只剩台灣而後重生的中華民國？又或是一九九六年首次總統直選後的中華民國？還是以台灣為裡的虛有其表的中華民國？
答案要從行政院長蘇貞昌的宣示去找。他在立法院面對國民黨籍立法委員陳玉珍質詢指「台灣不是國家，中華民國才是國家」時，悍然指稱陳玉珍「沒資格當立委」。民進黨在意的是:只要對台灣的主權自我認證存在，則致力於追求權力極大化，「台灣國」行得通最好，中華民國也無所謂。他們看到主流民意已經認為中華民國可有可無，就無視於憲法的明訂，任意將中華民國改造變臉，反正只是裝飾用品。
「中華民國」已被成功轉換成「台灣國」的代名詞，有民調顯示，多數民眾認為真正能保衛「中華民國」的，是一直以來不承認中華民國國號的民進黨，而不是一百零八年以來一直以奉持中華民國為職志的中國國民黨。深埋在郝理念核心的那個推翻滿清政府成為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的中華民國，已被民進黨成功轉換「內涵，「中華民國」明顯和「中國」徹底切割。他辭世之日，中華民國只剩下軀殼，中華民族逐漸被許多台灣民眾從血脈中清除，中國國民黨正為苟存而艱苦奮鬥。九泉中的郝柏村能夠安息嗎？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中央通訊社董事長，前中選會委員。本文原刊香港《亞洲週刊》2020年15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