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夾縫中的革命─在俄西角力之間的烏克蘭道路

2014-02-23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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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中走過的烏克蘭員警,他們正在與示威者進行對峙(取自騰訊大家網)

在大雪中走過的烏克蘭員警,他們正在與示威者進行對峙(取自騰訊大家網)

那條標誌性的烏克蘭大盤辮又出現在了基輔獨立廣場上。同樣不變的,是季莫申科從來充滿革命性的強硬和鬥志。殺人兇手必須得到嚴懲,英雄永遠不死,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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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將她送入監獄的總統亞努科維奇卻在倉皇辭廟日中,被俄羅斯的邊防軍堵在了邊境上。他的老朋友普京看來準備犧牲他了,或者是對於他無能的一種報復。「叛徒」從來是一顆易於丟棄的棋子,是雙方的敵人。

但亞努科維奇並不是純粹的「叛徒」。他也曾為烏克蘭的事業殫精竭慮,尋找最佳方案。他今天的悲劇,是一個在列強夾縫之間的小國艱難求存的民族悲劇,是分裂的民眾左右互搏的悲劇,是烏克蘭慘痛血腥的歷史逶迤遷延的悲劇。

現在,季莫申科似乎重新站起來,似乎站在了人民這邊。可是,她真的就是烏克蘭的解藥嗎?歷史也曾經給過她機會。

烏克蘭此次的騷亂和革命,直接的始發點是2013年11月21日亞努科維奇政府突然宣佈放棄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定。簽署這個協定的談判已經進行了許多年,既是前總統尤申科、前總理季莫申科的遺產,也是亞努科維奇自己政治意願的伸展。

與歐盟的談判,並不是秘密外交,整個進程都在烏克蘭國會和俄羅斯的注視中進行。這也就是說,被認為是親俄羅斯的亞努科維奇奇跡般地繼承了他的前任,2010年下臺的親西方的尤申科的足跡,義無反顧地撲向歐盟的懷抱。

這才是烏克蘭革命的本質:往東走,傾向俄羅斯;還是往西走,傾向歐盟和美國?亞努科維奇是一個烏克蘭的政客,儘管他有著政治上的傾向,卻並不足以指控他心甘情願當俄羅斯的兒皇帝。他也非常清楚,惟有與歐盟的結盟,才是烏克蘭擺脫政治經濟困局比較徹底的道路,所以在他上臺伊始便繼續與歐盟的談判,甚至在去年取得了實質性的進展,以致到了最後一步。

然而,處在列強夾縫之中的小國的命運就是如此乖蹇。

在經過了蘇聯解體之初的混沌、動亂和衰退之後,普京重新開啟了經濟重振與政治復興的道路,俄羅斯在短短十年之內,重返了政治大國俱樂部。國體的改變並不能改變俄歐和俄美之間的競爭關係。俄羅斯和歐盟、美國一樣,是具有帝國雄心的國家。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和退縮之後,俄羅斯已然重新伸展手腳,將中亞、波羅的海諸國重新放置在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

然而,最麻煩的,仍然是處在歐盟和俄羅斯之間的諸國。普京已經顯示了對於這片區域具有不可爭議的強權的決心:他出兵征服了喬治亞,把北奧賽梯變成了共和國:而與烏克蘭一樣,喬治亞也曾經試圖向歐盟靠攏。

烏克蘭更加是俄羅斯的後院。嚴格地說,俄羅斯民族的歷史記憶,就是來自於烏克蘭。基輔公國是整個俄羅斯民族的共同起源。而在地理上,烏克蘭是俄羅斯的天然屏障,失去烏克蘭,俄羅斯最富庶的地區就全面暴露在戰略打擊之下。如果烏克蘭敢於倒向歐盟,那麼俄羅斯將會不惜舒展他的軍事肌肉。

可是對於歐盟而言,烏克蘭同樣是不可替代的地理戰略核心。打開了烏克蘭,也就打開了俄羅斯的心臟。因而,從蘇聯解體之日開始,俄羅斯與歐盟爭奪烏克蘭的鬥爭就已經開始。

21世紀這10多年的歷史,就是尤申科─季莫申科的親西方勢力與亞努科維奇親俄羅斯勢力的鬥爭史。亞努科維奇在初期的競爭中失敗了,但是他捲土重來,而且變得更加具有彈性,其中就包括了他與歐盟所進行的實質性談判。

然而到了最後一刻,在面對拖欠俄羅斯170億美元的巨額天然氣帳單和20億美元的經濟援助的時候,他腿軟了,選擇了重新折返俄羅斯。他甚至動用催淚彈和鎮暴警察來對付街上的人群,他的時間也就完結了。

給了亞努科維奇時間的烏克蘭並沒有從東向中得到多少的好處。俄羅斯雖說崛起,西方的總體力量,包括歐盟和美國,自然有著更加強大的競爭力。可他們惟一的問題──遙遠的距離,卻是致命的問題。他們不會為了烏克蘭與俄羅斯放手一搏。

季莫申科重返烏克蘭政治核心並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儘管她在以往的日子裡,表現了比亞努科維奇,甚至有時候比尤申科更加成熟的政治智慧。她懂得在與尤申科齟齬的日子裡選擇妥協,甚至能夠向俄羅斯釋放善意。

但是俄歐之間的這種矛盾與爭奪,乃是根本性的與本質性的,你只能選擇一方。靠向西方的烏克蘭,如何解決能源問題?如何解決國防問題?如何解決東部州省的經濟困境?這一切都有賴於俄羅斯的合作。季莫申科試圖消弭俄歐之間敵意的努力,幾乎沒有破解的希望。

此次烏克蘭人在獨立廣場上舉起了反獨裁和反暴力的旗子。然而客觀地說,亞努科維奇的統治有專制而無獨裁,有暴行而非暴虐。烏克蘭在經過橙色革命的洗禮之後,已經具備了一些民主國家的性質。

更重要的是,這不是阿拉伯之春的翻版。埃及的革命,是人民反對獨裁者與經濟破產的革命。它的起因和去向,是人民要獲得自由;但烏克蘭的革命,卻是夾縫中的革命,是在列強之中偏向何方的革命。每個人都宣稱自己擁有著真理和正義,而每個人的真理和正義都是殘缺的。這個,尤申科知道,亞努科維奇知道,季莫申科也知道。只是當每個人站在廣場上的時候,都必須聲稱自己就是正義的代表,而別人都是魔鬼。

這並不是一個純粹的爭奪民主、爭奪正義、爭奪自由的革命。這只是一個爭奪話語權的革命。只是也許,表面強硬,而內心現實的季莫申科,也許更能夠長袖善舞,在俄歐之間獲得相對的平衡?

但是人民呢?人民如何?在以往的調查中,2/3弱的人民站在通往西方的路上;而仍然有1/3的人民站在通往東方的路上。這1/3的人民,是在東部地區能源、糧食和重工業的主產區之中,過著烏克蘭人普遍水平線以下的工人和農民。他們眷戀以往在蘇聯蔭翳之下的強大和「平等」,懷有著共同民族記憶的碎片,並且恐懼普京大帝的鐵蹄首先將會蹂躪他們的家園。誰能夠責怪他們悖逆世界的潮流?

這個夾縫中的效果選擇的確不多,並且他們鮮有獨立的意志和經驗。

從13世紀開始,夾在法國和德國之間的瑞士就已經在籌謀成為永久中立國的事宜,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它才在總體協議中以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條款中獲得了中立的地位,它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中也得以逃避希特勒的洪流鐵騎。但是它的代價甚至是人性的:因為中立,它甚至必須拒絕前來逃難的猶太人。

烏克蘭可以獲得中立嗎?俄羅斯允許它中立嗎?歐盟可以不再東進嗎?烏克蘭有能力建立起強大的國防來阻擋無論來自東方還是西方的征服欲望嗎?這幾乎不能在烏克蘭的願望清單之中。

而現在,人們和他們所愛戴的政客,的確舉起了反獨裁的大旗,將一個懦弱與暴戾的政客流放了。但這遠不是結局。俄羅斯和歐洲的拉鋸依然要在這個山湖之國長久延續,未來的走向如何,今天,無人能夠預測。

這場夾縫中的革命,多少令人唏噓。雖說有背叛,但也是一種強力脅迫下的背叛;雖說有抗爭,但也是前途未蔔的抗爭;雖說有勝利,但也是一場一些人民針對另外一些人民的勝利。

列強之中的小國命運常常悲戚。不是人民勇敢,就必然有榮耀;不是敢於抗爭,就必然有結果;不是放膽一搏,就必然有自由。世界大同,還僅僅是想像;而國家平等,更只是虛幻。烏克蘭的前程,所需要的恐怕不僅僅是勇氣,而更多的,是智慧。

*作者為中國專欄作家(原文刊載於騰訊大家網http://dajia.qq.com/blog/365393131052029,責任編輯: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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