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2所得稅扣繳憑單一到，勞工就急切地等著國稅局寄來的支票，好趕緊去找報稅員。自從國會在一九九六年通過了福利時間限制之後，報稅行業便蒸蒸日上，榨乾了貧窮的勞工。來自華盛頓的支票不止包含了預扣所得稅的退稅，還有一筆額外款項，也就是所謂的薪資所得租稅抵減（Earned Income Tax Credit, EITC），目的是用來補貼低收入的勞工家庭。理論上，退稅和補貼會被存到銀行裡，準備買車子、買房子、付學費，但這些錢往往另有急用，得拿來支付過期的帳單，或是購買零散工資買不起的大型商品。
克里斯蒂是一名在阿克倫工作的幼保從業人員，賺的很少，因此她不但沒欠稅，每年還可以領到一千七百美元的薪資所得租稅抵減。她因此不必去二手家具店買東西，還能夠買一套全新、舒適的黑色長沙發跟雙人座椅，擺在她公共住宅的客廳裡。
卡洛琳．佩恩的支票則用來支付她在新罕布夏州的房屋頭期款。「我用我的所得稅付了一千美元的頭期款。」她驕傲地說道。五年半後，她賣了這間房子，女兒借錢給她租車搬家，她打算「等拿到稅金」就還女兒錢。
薪資所得租稅抵減是少數能夠同時吸引自由黨人跟保守黨人的反貧窮計畫，它能兼顧政府援助與自助的優點。除非你有賺錢，否則你得不到這項福利；並且因為這筆款項與報稅相關，所以沒報稅就拿不到。但是如此一來，低收入工人就被排除在外了—尤其是非法移民—他們領的都是台面下的現金，覺得最好不要被國稅局知道。不過，透過報稅，他們將能夠取得優勢，因為他們可以留住賺到的每一分錢，除此之外還能領到一筆錢。
有部分原因是雇主和工會往往不會告訴勞工有這件事，比如華盛頓特區的兩個工會主席，一個是工友代表，一個是停車場的泊車員代表，在我提及之前，這兩人從來沒有聽說過薪資所得租稅抵減。而我還沒有遇過任何一個工人或老闆，知道有一種叫做W|5（低收入退稅優惠預付證明）的簡單表格。只要雇主提出申請，低收入員工就可以在該年度預先拿到部分款項。
如果你是報稅員的話，這樣當然比較好—報稅員（運用詭詐的創意）想出種種辦法，盡可能讓低收入工人拿不到他們的退稅和薪資所得租稅抵減。他們將電子申報與快速直接入帳，偽裝成「快捷退稅」的高利貸，向缺錢的家庭保證可以立刻得到一筆金錢挹注。麻煩的是，要拿到錢，你得先花錢。
報稅員工作的地點有藏污納垢的支票兌現點，也有體面的企業在大街上的分行，他們的所做所為是為了可觀的費用；而他們的客戶原本可以不費分文便自己做到，只要有勇氣處理１０４０表格，運用數學技能，或是有台電腦與銀行帳戶，就能快速申報和收款。但是，大部分低收入勞工不懂數學，缺乏勇氣也沒有電腦，很多人甚至連銀行帳戶都沒有。他們如此迫切地需要那張支票，甚至願意付出寶貴的一百多美元，只為了盡快辦妥一切。
貧窮還有一個壞處，就是從一九九九年起，窮人被國稅局查帳的機率更高。那一年，年收入在兩萬五千美元以下的納稅人，有百分之一點三六受到審計，而收入在十萬美元以上的納稅人，則只有百分一點一五受到審核。如此詳細的審查，是由共和黨的國會領導人所主導發起的，他們擔心薪資所得租稅抵減遭到濫用。面對這樣的負面宣傳，國稅局調整了比重：在二○○○年時，收入在兩萬五千美元以下的審核比例為百分之零點六；收入在十萬美元以上的審核率為百分之一
二月底時，位於華盛頓第十四街冷清地段的布洛克稅務公司（H&R Block’s）臨時辦事處，看起來就像大選日過後人去樓空的競選總部，大部分的電腦螢幕都是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空蕩，除了一張桌子外，其餘桌子都空著。克勞蒂雅．李維拉在那張桌子前面，她以前在維吉尼亞州的某個圖書館裡免費替人報稅，她和經理卡爾．卡頓現在沒什麼事情好做，申報高峰期已經過了，所以他們很樂意在鍵盤前坐下，為我說明。
納稅人需要的每一份表格都要收費：代填一份１０４０表格花費四十一美元、薪資所得租稅抵減表格十美元、W|2表格一美元，諸如此類，電子申報另外再加二十五美元。所以光是用電子申報兩份W|2表格，就得花七十八美元。不僅如此，布洛克稅務公司有一整套、五花八門，專門針對邊緣人的服務，如果你沒有銀行帳戶，你的退稅就會加值到一張自動櫃員機提款卡裡，每次提款收費兩美元；或者你也可以開設一個臨時帳戶，國稅局可以把款項存進去，收費二十四點九五美元；如果你受到布洛克稅務公司的「快捷退稅」吸引，想在一、兩天之內就拿到支票，那麼你得再多付給他們五十到九十美元不等，視你的退稅金額而定。在第十四街的辦事處，退兩百美元要付五十美元；兩千美元以上則高達九十美元。
這種收費形同貸款，而且是期限很短的貸款。根據國稅局規定，電子申報可以讓你在兩周半之內拿到支票；如果直接存入銀行帳戶的話，可以提早五天。那麼此種申報後一、兩天內就撥下來的「快捷退稅」，貸款期最長大約十五天。兩千美元的款項需要九十美元的費用，相當於年利率百分之一百零八，但因貸款期限最短是四天，因此兩千美元款項的年利率因此推升至百分之四百一十；兩百美元款項的年利率則高達百分之兩千兩百八十一。
因此發生接連的訴訟之後，諾福克一名聯邦法官下令布洛克稅務公司停止使用「快捷退稅」這種具誤導性的字眼來宣傳他們的貸款方案，但是布洛克稅務公司還是繼續打廣告，把「快捷退稅」重新定義為專為電子申報所設。
在我採訪的勞工當中，曾經使用過這種貸款服務的，沒有一個了解詳情。海克特．狄加多與瑪麗貝．狄加多在北卡羅萊納州從事採摘包裝蔬菜的工作，一年賺兩萬八千美元，他們兩人目瞪口呆地坐在他們的拖車裡，看著我檢查他們的報稅單，向他們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付了一百零九美元讓布洛克稅務公司幫他們用電子申報來報稅，拿到一筆國稅局的預付款，總計一千三百零七點零五美元，他們簽署的表格上註明該收費的年利率為百分之六十九點八八八，但是他們並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就算布洛克稅務公司出示了印得密密麻麻的合約，他們訓練有素的員工也會避免使用「貸款」這樣的字眼，改說是「兩日退稅」，馬里蘭州一名法官在審理貸款業務的訴訟時發現了這種情形。而退稅貸款的利潤可觀，甚至占布洛克稅務公司（一九九九年）年度總利潤的百分之八。
布洛克稅務公司被控誤導貸款業務，二○○○年，在長達十年的集體訴訟之後，該公司同意以兩千五百萬美元達成和解，但是並不承認他們的行為有任何不當之處。據一名女性發言人表示，該公司做法上唯一的改變，就是在剛開始辦理貸款時，提出聯邦政府要求出示的誠信貸款法。
貧窮就像一道淌血的傷口，削弱了防備、降低了抵禦，引來掠奪者。放高利貸的人不只在酒吧和街角營業，也能躲在防彈玻璃後，大方地合法經營。他們的告示貼在全國各地一萬多個地點：「發薪日貸款」、「方便錢」、「低利貸款」，在窮人及勞工階級居住的社區，在支票兌現點和大街上的辦事處，都能看到這些廣告，他們組織了至少十幾間的全國連鎖店，收取的費用超過年利率百分之五百。
此外，從技術層面來說，這些貸款在某些州並不算貸款，因為用的是支票。如果跳票了，罰金比沒付貸款更重。比如為了借三百美金，印第安納州一名婦女付了三十美元的費用，開出一張三百三十美元的支票，如果跳票了，銀行跟發薪日貸款機構就會收她八十美元的費用，接著放款人會告上法庭，贏得三倍的賠償金，也就是九百九十美元，加上律師費一百五十美元、訴訟費六十美元，三百美元貸款的費用總共是：一千三百一十美元。
銀行訂定了很高的最低存款額，並且收取令人望之卻步的費用。很多貧窮的社區連一間分行都沒有，這迫使低收入家庭不得不使用昂貴的支票兌現服務，而支票兌現專營點遍布全國各地。
*作者大衛‧K‧謝普勒 David K. Shipler，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八八年任職於《紐約時報》。曾於紐約、西貢、莫斯科與耶路撒冷從事新聞報導，後擔任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首席外交記者。此外，他也為《紐約客》、《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等撰寫文章。一九八三年與托馬斯‧弗里德曼獲喬治‧波爾克新聞獎，二○○一年以《受傷的靈魂》（Arab and Jew: Wounded Spirits in a Promised Land）獲普立茲獎，著有《俄羅斯：破碎的偶像，莊嚴的夢想》（Russia）、《陌生人的國度：黑白美國》（A Country of Strangers）。現為布魯金斯學會客座學者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並任教於普林斯頓大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