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專文:楊絳小書桌與〈車過古戰場〉

2016-08-07 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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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謙虛啊,我想。都要八十歲了,還用「小學生」形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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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小書桌及窗台上的竹節海棠。(季季攝)
楊絳小書桌及窗台上的竹節海棠。(季季攝)

楊絳曾說,她最喜歡的是寫小說,這願望卻到文革結束次年才實現。1935年她從清華外文所畢業就在《大公報》副刊發表第一篇小說〈璐璐,不用愁!〉。同年與錢鍾書結婚到英國、法國留學,既要讀書又要照顧阿圓,沒空再寫小說。1938年秋天返國後,錢鍾書邊教書邊寫作,在昆明完成散文《寫在人生邊上》,她則在上海照顧阿圓與錢、楊兩家長輩並在震旦女子文理學院等校教書。為了貼補家用,她還寫《稱心如意》、《弄真成假》、《遊戲人間》等劇本;第一齣公演即揚名上海灘;那時錢鍾書還沒寫《圍城》,人家介紹他「這是楊絳的先生。」(《稱心如意》1943年5月18日由黃佐臨導演,在金都劇場首演;《圍城》1944年動筆,1946年開始連載,1947年出版,其後暢銷不墜,錢鍾書文名日隆。)

1949年解放前,許多人逃到海外,但他們「不願去父母之邦」,「不願做外國人」。這個決定,帶給他們後半生「煩惱和苦痛多於快樂」。解放後,中共安排他們回北京,在母校清華大學任教。三年後,兩人都被調到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楊絳以翻譯安身,錢鍾書埋首古典立命;和沈從文等人一樣,不敢再寫小說。1957年反右風起,錢鍾書在〈赴鄂道中〉五首寫下如此沉痛的末句:「脫葉猶飛風不定,啼鳩忽噤雨將來。」—那時楊絳已譯完《吉爾.布拉斯》、《小癩子》,開始學西班牙文,準備翻譯《堂吉訶德》。

1966年,《堂吉訶德》翻譯了三分之二,8月22日楊絳被剃成陰陽頭,譯稿也被指為「黑稿子」,不得不捆成一大包提去「上繳」;「眼睜睜看著唐吉軻德做了俘虜」。她沒留底稿,擔心譯稿被毀,曾委婉的要求「頭頭」暫時還給她看一下,答覆卻是:沒收的「黑稿子」太多,找不到了。

過了半年,「我們『牛鬼蛇神』奉命打掃後樓一間儲藏室。我忽從凌亂的廢紙堆裡發現了我那包《堂吉訶德》譯稿。」然而還是不還給她。歷經驚險三年多,1970年7月下放幹校前夕,《堂吉訶德》才回到她身邊。—譯稿猶如此,何況寫小說?創作者的神經何等纖細,怎堪得文稿失蹤的折騰?

1977年搬進三里河寓所後,66歲的楊絳終能在那小學生書桌上再開始寫小說。〈小陽春〉、〈大笑話〉、〈玉人〉、〈鬼〉、〈事業〉等中短篇(收於《倒影集》,1981,香港文學研究社),人物情節皆取材於舊社會,觀察細膩,結構嚴謹且對白詼諧,意象尤其淡遠有味。兩相對照,後來完成的《幹校六記》、《洗澡》等取材文革的作品,雖閃爍著鋒利的傷痕文學光芒,卻幾乎掩蓋了她細筆描摹舊社會的小說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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