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專文:楊絳小書桌與〈車過古戰場〉

2016-08-07 06:25

? 人氣

命題作文寫錢穆並更改大標題

1990年拜訪三里河之後半年,9月初傳出錢穆逝世的消息。我打電話給楊絳,請她寫一篇錢穆陪她去北京讀研究院的追念文。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哦,妳這是命題作文啊,」她悠然的說,「我還沒寫過那件事呢。如果要寫,我說他記錯了事,可以嗎?」我說當然可以。

楊絳是標準的行動派,做事極有效率。十天之後,兩千多字的〈追憶與錢穆先生同行赴京〉已傳真至「人間」副刊辦公室。就副刊編輯的角度,這標題符合命題作文的意涵,但看起來稍平板,而且太長不好配圖(當時尚是手工貼版的時代)。她是可敬的前輩,我打電話去致謝時,不好意思說標題平板,只說美術編輯要設計版面,標題字如果短一點較好配圖…。我的話未完,她立即說,「季季女士,妳不要客氣,版面編輯的事,你們是專業,妳看怎麼改都好,不要緊的…。」

後來我把大標改為〈車過古戰場〉;〈追憶與錢穆先生同行赴京〉則做副標,再打電話向她說明時,她笑得好脆亮的說,「妳怎麼那麼客氣呀,改得很好啊,比我原來的好,那一趟路那麼長,經過古戰場確實是重點;到了那裡我們才說了些話…。」

1990年9月18日,楊絳在「人間」副刊發表〈車過古戰場〉版面。(季季提供)
1990年9月18日,楊絳在「人間」副刊發表〈車過古戰場〉版面。(季季提供)

1990年9月18日,楊絳〈車過古戰場—追憶與錢穆先生同行赴京〉在「人間」副刊發表。且看她如何「不是為了辨錯,只是追憶往事」,卻也一開始就詳述錢穆「記錯了」事的前前後後:

—讀報得知錢穆先生以九十六歲高齡在台北逝世的消息,默存和我不免想到往日和他的一些接觸,並談起他《憶雙親》一書裡講他和默存父親交誼的專章。那章裡有一章講默存,但是記事都錯了。九月五日晚,我忽得台北《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季季女士由台北打來電話(季季女士前曾訪問舍間),要我追記錢穆先生和我「同車赴北京」(當時稱「北平」)的事。…不過我這裡記他,並不是為了辨錯,只是追憶往事而已。

錢穆先生在一篇文章裡提及曾陪「錢鍾書夫人」同赴北京。他講的是一九三三年初秋的事。我還沒有結婚,剛剛「訂婚」,還算不得「錢鍾書夫人」。

我那年考取清華大學研究院外文系,馬上就要開學。錢穆先生在燕京大學任職,不日也將北上。我未來的公公在散席後把我介紹給「賓四先生」,約定同車北去,請他一路照顧。… 

從蘇州到北京,當年的行程將近四十小時。兩人不熟,偶而說幾句客氣話。過了徐州,錢穆的話多起來了。

—窗外一片荒涼,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樹,沒有莊稼,沒有房屋,只是綿延起伏的大土墩子。火車走了好久好久,窗外景色不改。我歎氣說:「這段路最乏味了。」賓四先生說:「此古戰場也。」經他這麼一說,歷史給地理染上了顏色,眼前的景物頓時改觀。我對綿延多少里的土墩子發生了很大的興趣。賓四先生對我講,哪裡可以安營(忘了是高處還是低處),哪軍可以衝殺。儘管戰死的老百姓朽骨已枯、磷火都曬乾了,我還不免油然起了弔古之情,直到「蔚然而深秀」的琅琊山在望,才離開這片遼闊的「古戰場」。 ……

車入山東境,…他指點著告訴我臨城大劫案的經過(可惜細節我已忘記),又指點我看「抱犢山」。…

不過車到北京,我們分手後再也沒有見面。我每逢寒假暑假總回蘇州家裡度假,這條旅途來回走得很熟,每過「古戰場」,常會想到賓四先生談風有趣。………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