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條人少的路》序文:穹頂之下,廢水之邊

2016-07-05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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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文化出版《走一條人少的路:獨立記者寫給共同生活在這個島嶼的你我──空氣、水和土地》,作者朱淑娟為台灣知名獨立記者。(天下文化提供、資料照,陳明仁攝)

天下文化出版《走一條人少的路:獨立記者寫給共同生活在這個島嶼的你我──空氣、水和土地》,作者朱淑娟為台灣知名獨立記者。(天下文化提供、資料照,陳明仁攝)

「假如沒有對人的真正的關切,就不能成為記者;假如僅僅停留在對人的關切,而不是對問題的求解上,就不會成為一個好記者。」─柴靜。

我不認識柴靜,但早在她的作品《看見》繁體版在台灣出版前,我就讀了這本書的簡體版,當台灣的女主播們動輒犯上「進行一個動作」的「語詞錯誤」,而備受譏嘲時,我非常好奇這個以調查新聞聞名的「小女生」,為什麼能用這麼漂亮的文字書寫她的工作,最重要的,她的文字有疑問、有思考,即便未必有答案,但她對群眾問題的感情完全到位,這讓她的報導不必渲染就有十足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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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前30年你們拼命毀文化,後30年你們拼命毀物質。夜以繼日地挖取地下資源賤賣掉,強拆地面的民房,汙染河流空氣,用高稅負和低工資榨乾百姓,我們的子孫沒有了生存資源。你們的子孫移民走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這麼恨這個國家,毀之唯恐不及。」可想而知,在中國調查環保議題、處理礦區驚人的空氣與水汙染,而能講出這段話,是多麼不容易。直到去年,柴靜製作一部紀錄《穹頂之下》,創造瞬間破億的點擊之後,她也立刻成為大陸封殺的「獨立記者」。

柴靜獨立製作的專題片《穹頂之下》直指長期被忽略的霧霾問題(圖/翻攝YouTube)
央視前主持人柴靜製作一部紀錄《穹頂之下》,直指長期被忽略的霧霾問題,創造瞬間破億的點擊之後,她也立刻成為大陸封殺的「獨立記者」。(翻攝自YouTube)

很奇特,每次觀看《穹頂之下》,看到站在螢屏前的柴靜,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朱淑娟。

台灣比中國大陸經濟起飛快了三十年,我們也曾經歷只要經濟發展不知環保為何物的年代,做為「環保記者」,朱淑娟當然不是第一代,早在政治開放前後,台灣環保新聞即蓬勃如火,五輕抗爭得以遷村,到六輕抗爭得到回饋,彷彿是一種預示,在民主社會走在環保抗爭的前沿,報導沒有政治壓力,卻難免業務干擾,沒有生命安危,卻難免精神耗弱,因為所有的問題都不可能一時半刻得到解決。人,就在歲月流轉中,老了,或累了。

七年,淑娟就成為圈內知名的「獨立記者」,獲獎無數,如果她還在新聞機構之中,或許並不特殊,她的特殊就在於她的「獨立」─不從屬於任何新聞機構。機構於記者,往往是非常重要的「後靠」,你知道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支撐你的信念,支持你的工作,至少和新聞對象吵架的時候,還有人可以幫腔;但是,七年來,朱淑娟離開《聯合報》,憑藉的只有她自己的一枝筆(鍵盤),柴靜被譽大陸同行為「環保先行者」,淑娟應該是「新媒先行者」,在主流媒體還在嘗試網媒的時候,她自己就架起了網站,開始「一人工坊」─而且,沒有固定收入;最近幾年才流行所謂的「自媒體」,而她早就不再是「部落客」,而是專業的「自媒體」。

天下文化出版社在台北舉辦「走一條人少的路」簽書見面會,作者朱淑娟(中)獲得來賓熱情支持。(取自朱淑娟臉書)
天下文化出版社在台北舉辦「走一條人少的路」簽書見面會,作者朱淑娟(中)獲得來賓熱情支持。(取自朱淑娟臉書)

這幾年媒體生態無限惡化,許多媒體老人糾結於去留之間(包括我自己),淑娟義無反顧,走了就走了,奇特的是,太陽升起時,她照樣跑新聞!而且,一跑七年,如此專注不嘩眾,絕不跟著熱鬧走,對每一篇稿子,她都慎而重之,一再查核,總在現場,不論現場有沒有其他記者在,她鎖定議題就窮追到底,中科三、四期的前因後果,大概沒人比她更清楚。看到前國科會主委朱敬一拍著她肩膀問,「你為什麼老跟我做對?」我笑了,這就是淑娟,這就是「記者」。

記者,是一個特殊的行當,擁有比一般人多一點「接近真相」的權力或詛咒,說「詛咒」,因為真相就像是巨大的黑洞,一旦接近就無可避免地被吸引,無從逃避的一再探底,深,還要挖更深,從這個角度看,此刻眼下的多數射後不理的追風同業,到底稱不稱得上「記者」是有問題的,但我們多數人(同樣包括我自己),可能都失去了探底的好奇心或勇氣,我們常告訴自己「莫忘初衷」,卻不太回望反省自己的初衷到底是什麼?

「不要因為走得太遠,忘了我們為什麼出發?」還記得自己為什麼出發嗎?其實,絕大多數人踏入這行的時候,沒什麼天大的信念和原因,或為工作故只得賣力做,但只要祖師爺真要賞你這口飯吃,總會碰到一個時刻,如靈光一閃,剎時就懂了:就是為了這個!一路能走下去,「這個」肯定不是名與利,掌聲或獎金。柴靜製作《穹頂之下》還有個起心動念,是為了她先天有缺陷的女兒;早在柴靜之前,朱淑娟已經呼喊pm2.5不知多少年了,新聞獎或許可能是她馬拉松式的「跑新聞」過程中,為她打氣的一瓶水,卻不是關鍵動力。

在媒體崩壞的年代,淑娟某種程度算是一種特殊存在的「物種」,當人人皆曰媒體可罵,她安靜地站穩媒體亦可敬的一個角落。

一百多年前,馬克吐溫就譏笑過記者:「輿論雖有令人生畏的力量,但它是由一群無知而自鳴得意的傻瓜營造出來的。我認識幾百個記者,其中大多數人的個人之見並不值錢,但當他們在報紙上說話,就成了報紙的意見,於是,他們的話就成了震撼社會、雷鳴般的預言。」這段話,擺在今日依舊適用,但對淑娟這樣的「獨立記者」而言,她早就脫離依靠(新聞)機構營造意見的階段,當然也就擺脫了來自業務干擾的可能,她的專業和敬業,贏得新聞對象的敬重。

網路世代興起,傳統媒體是否勢將消亡?或許不必太早定論,但相信遲早有一天,最著名新聞獎創辦人普立茲對「新聞媒體」下的定義要改寫為:

「一個記者(原文:機構,意指新聞機構)應該永遠為進步和改革而戰,永不容忍不公和腐敗;應該永遠向各政黨和煽動行為宣戰,絕不從屬於任何政黨或和機構(原文只有政黨);應該永遠反對特權階層和魚肉百姓的人,永不對貧窮的人漠然不顧;應該永遠對社會福利事業忠誠不渝,絕不滿足於只顧刊登新聞;應該永遠竭力維護獨立自主,永不懼怕打擊錯誤行為,不管它是來自掠奪成性的富豪集團還是來自淪於劫掠貧困人們。」

(附原文:An institutaion should always fight for progress and reform, never tolerate injustice or corruption, always fight demagogues of all parties, never belong to any party, always oppose privileged classes and public plunders, never lack sypathy with the poot, always remain devoted to the public welfare, never be satisfied with merely printing news, always be drastically independent, never be afraid attack wrong, whether by predatory plutocracy or predatory poverty.)

*本文選自天下文化出版的《走一條人少的路:獨立記者寫給共同生活在這個島嶼的你我──空氣、水和土地》一書。作者為《風傳媒》總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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