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之地:《花月殺手:美國連續謀殺案與FBI的崛起》選摘(3)

2019-06-0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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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案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會是一輩子無法忘記的傷痛,圖為示意圖。(資料照,www.indymedia.org_.uk)

謀殺案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會是一輩子無法忘記的傷痛,圖為示意圖。(資料照,www.indymedia.org_.uk)

好多事物都消失了。油井逐漸枯竭之後,大型石油公司消失了,森林般的油井塔也消失了。百萬美金榆樹消失了。鐵路也消失了,包括一九二三年最後一次被艾爾.史賓賽和他的幫派搶劫的那條奧克拉荷馬州火車線路。法外之徒消失了,其中許多人的死法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引人矚目。那些從早到晚都在悶燒的新興城鎮都消失了,只剩下拉下遮板的房子,被蝙蝠、老鼠、鴿子和蜘蛛所占據,而噓炮鎮僅存的只有從草原中探出的石造斷垣殘壁。好幾年前,一位長居於一個新興城鎮的居民哀嘆道:「商店都沒了,郵局也沒了。火車沒了,學校沒了,石油沒了,男孩和女孩都沒了──唯一還在的只有越來越大的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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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殺手》內文摘錄3-附圖(1)。(時報出版提供)
勞爾斯頓鎮現已停業、釘上遮板的酒吧。安娜.布朗被殺當晚,布萊恩.勃克哈特就是帶她來此處喝酒。(亞倫.湯林森攝)。(時報出版提供)

帕赫斯卡也到處都是廢棄的建築,但這裡已是僅存的城鎮之一。此處的人口有三千六百人。這裡有幾所學校,一棟法院大樓(歐內斯特.勃克哈特就在這裡受審),還有幾間餐廳,包括一間麥當勞。帕赫斯卡仍是充滿活力的歐塞奇國(Osage Nation)的首府。他們在二○○六年正式批准了新的憲法。這個民族有自己的民選政府,人口共有兩萬人,其中大部分人四散在奧克拉荷馬州或全國各處,但約有四千人住在歐塞奇郡,就在石油保留區上方。歐塞奇歷史學家路易斯.F.伯恩斯評論道,在他的同胞「幾乎什麼也不剩」之後,他們「從過去的灰燼中」重生。

二○一二年的一個夏日,我從紐約市出發──我是一名住在紐約的記者──第一次來到帕赫斯卡,希望能找到歐塞奇人謀殺案的資訊。這起案件距離當時已經過了一個世紀。我還在學校念書的時候,就跟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從來沒在任何書裡讀過這些謀殺案,彷彿這些罪行早已從歷史中被消除。所以當我無意中讀到此案的參考文獻時,我便展開了調查。自從那時起,我便沉浸在試圖解決那些懸而未決的問題,以及填補FBI調查行動中的缺口。

我來到帕赫斯卡的歐塞奇國博物館(Osage Nation Museum),事先安排好要在這裡與任職多年的館長凱瑟琳.雷德.寇恩(Kathryn Red Corn)見面。七十多歲的凱瑟琳有一張寬臉和一頭逐漸變白的短髮,她如學者般的溫和舉止,掩飾了內心一股強烈的情感。她帶我去看一個攝影展。在兩千兩百二十九位分配到土地的部族成員中,有許多人的照片被展示在此,包括凱瑟琳幾位分別在一九○六年獲得人頭權的親戚。

博物館中最戲劇性的是一張橫越展示間一整面牆的照片。這張全景照片攝於一九二四年的一場典禮,畫面中是部族成員與當地重要的白人商人和領袖的合照。我瀏覽這張照片,發現有一部分的畫面不見了,彷彿有人拿剪刀把它剪了下來。我問凱瑟琳.雷德.寇恩,這部分的照片怎麼了。「展示出來太痛苦了。」她說。

當我問起原因時,她指著空白的部分,說道:「魔鬼就站在那裡。」

她離開了一會兒,拿了一張失蹤的那一部分的照片回來,畫面有點模糊。

上頭是冷冷地看著鏡頭的威廉.K.哈爾。歐塞奇人把他的影像去掉,不是為了像大多數美國人一樣要遺忘那些謀殺案,而是因為他們無法忘記。

《花月殺手》內文摘錄3-附圖(2)。(時報出版提供)
被拿掉的部分照片。哈爾在最左邊,穿著西裝,戴著帽子和一付眼鏡。完整的全景照──包括在最左邊的哈爾──展示於本書的內書封。(Archie Mason提供)。(時報出版提供)

凱薩琳.雷德.寇恩告訴我,她幾年前參加一場在巴特爾斯維爾市(Bartlesville)舉辦的派對時,有一個男人向她攀談。「他說他有安娜.布朗的頭骨。」她回憶道。顯然那是那位葬儀人員在一九二一年偷偷留下來的部分頭骨,後來他便把頭骨交給調查局探員分析。憤怒的凱薩琳.雷德.寇恩告訴那個男人:「它需要被葬在這裡。」她聯繫了歐塞奇酋長,取回安娜的頭骨,然後在一場安靜的儀式中,與她其他部分的遺骸葬在一起。

凱薩琳.雷德.寇恩給了我幾位歐塞奇人的名字,她認為這些人可能知道謀殺案的資訊。她答應我晚點會告訴我一個她祖父的相關故事。「對我們來說,很難去談論恐怖時期發生的事。」她解釋道,「許多歐塞奇人失去了母親或父親,兄弟姊妹或表親。這份痛苦永遠不會消失。」


一位歐塞奇女子走向我。五十多歲的她穿著一件灰藍色的長裙,戴著高雅的眼鏡,光滑的黑色長髮在身後梳成馬尾。她表情豐富的臉看起來有點熟悉。「嗨,我是瑪姬.勃克哈特(Margie Burkhart)。」她伸出手說。瑪姬是莫莉.勃克哈特的孫女。她在一個提供歐塞奇人醫療照護服務的委員會裡工作。她從土爾沙市東南方七十哩處的塔勒闊市(Tahlequah)開車過來,和丈夫安德魯.羅威(Andrew Lowe)──克里克賽米諾族印第安人(Seminole)──來參加舞蹈祭典。

《花月殺手》內文摘錄3-附圖(3)。(時報出版提供)
瑪姬.勃克哈特,莫莉與歐內斯特的孫女。(亞倫.湯林森攝)。(時報出版提供)

我們三人坐在長椅上,一邊看著舞者,一邊聊著瑪姬的家庭。她已過世的父親是詹姆斯.「牛仔」.勃克哈特,也就是莫莉和歐內斯特.勃克哈特的兒子。「牛仔」和他已故的姊姊伊麗莎白在他們父親充滿祕密的家中見證了恐怖時期。瑪姬談起歐內斯特時說道:「他從我爸身上奪走了一切──他的阿姨、他的表親,還有他的信任。」雖然「牛仔」無法忘懷歐內斯特所做的一切,他卻非常喜愛莫莉。「他總是溫柔地說起她。」瑪姬回憶道,「他還小的時候,他的耳朵常常發疼得厲害,他說她會對他的耳朵吹氣,讓疼痛平息。」

莫莉和歐內斯特離婚後,她和新丈夫約翰.卡伯一起住在保留區。她於一

九三七年六月十六日過世。她的死並沒有引起懷疑,媒體也沒有加以關注。《費爾法克斯酋長報》(Fairfax Chief)刊登了一篇訃聞:「莫莉.卡伯,五十歲……星期三早上十一點於家中過世。她已經病重了好一段時間。她是純血歐塞奇人。」

隨後,在同一年,歐內斯特.勃克哈特獲得了假釋。歐塞奇部族議會發布了一項決議,抗議「任何犯下如此邪惡、野蠻罪行的人,不應獲得釋放、回到犯罪現場。」《堪薩斯市時報》(Kansas City Times)的一篇社論寫道:「奧克拉荷馬州監獄給予歐內斯特.勃克哈特的假釋,喚起了可能是美國西南部史上最驚人的謀殺案的記憶──針對歐塞奇人的石油人頭權而展開的大屠殺……犯下如此冷血的陰謀,其中一位遭判無期徒刑的主犯在服刑不過十年多後,便遭到釋放,足以揭露假釋制度中無法擺脫的缺陷。」

瑪姬說,歐內斯特出獄後便搶劫了一個歐塞奇家庭,又被送回監獄。歐內斯特還在服刑時,哈爾在萊溫芙絲坐了二十年的牢之後,於一九四七年獲得了釋放。假釋委員會的官員堅稱他們的裁定是基於哈爾的年事已高──他當時七十二歲──以及他是素行良好的囚犯。一位歐塞奇領袖說哈爾「應該被處以絞刑」,其他部族成員則認為委員會的決定是出於哈爾最後殘餘的政治影響力。他被禁止踏入奧克拉荷馬州,但是根據他的親戚表示,哈爾曾經拜訪過他們,對他們說:「如果那該死的歐內斯特有好好閉上他的嘴,我們現在就發了。」瑪姬告訴我,她從未見過哈爾。他在一九六二年死於亞利桑那州的一所養老院。但是,歐內斯特於一九五九年再度出獄後,她曾見過他。歐內斯特同樣被禁止回到奧克拉荷馬州,一開始,他到新墨西哥的一間牧羊場工作,薪水是一個月七十五美元。當時,一名記者報導:「現在的生活,想必跟身為富有歐塞奇女子的丈夫時所享受的榮華富貴截然不同。」一九六六年,歐內斯特希望能返回奧克拉荷馬州,便申請特赦。相關紀錄沒有留存下來,但是他的上訴──由五位成員所組成的奧克拉荷馬州審查委員會審議──至少部分是基於他在調查局偵查謀殺案時所展現的配合(懷特一直以來都認為勃克哈特的自白拯救了他的案子)。雖然歐塞奇人激烈地抗議,委員會還是以三對二的票數支持特赦,隨後,州長便予以核准。「人頭權殺手贏得特赦投票」,《奧克拉荷馬人日報》宣告,並說:「歐塞奇人陷入恐懼。」

身形佝僂、頭髮稀疏的歐內斯特回到歐塞奇郡,一開始與他的弟弟布萊恩住在一起。「我見到歐內斯特時,我才正邁入青少年時期。」瑪姬回憶道,「他看起來就像老祖父般慈祥,讓我非常驚訝。他很瘦小,頭髮灰白,眼睛看起來好和藹。就算在監獄中度過了這麼多年,他的性格也沒有變得粗野。我根本無法想像這個人曾經做出那些事情……」在持續不斷的鼓聲中,她的聲音逐漸變小。過了一會兒,她繼續道:「對我爸來說,這一切都非常難以承受。他和莉茲被整個部族排斥,對他們傷害非常大。他們需要家人和支持,但他們什麼都沒有。」

這個經驗讓她父親變得憤怒──對整個世界感到憤怒。瑪姬的丈夫安德魯指出,伊麗莎白也被嚴重影響。「她變得有點被害妄想。」他說。

瑪姬點點頭,說:「莉茲姑姑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一直更換地址和電話號碼。」伊麗莎白並不太想見歐內斯特,而他最後搬進了歐塞奇郡外的一間老鼠肆虐的拖車裡。但是,「牛仔」不時會去探望他。「我想一部分的他渴望有個父親。」瑪姬說,「但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幹了什麼好事。他叫他『老炸藥』(Old Dynamite)。」歐內斯特於一九八六年過世,遺體火化之後,他的骨灰被放在盒子裡,交給了「牛仔」。歐內斯特留下指示,要「牛仔」將骨灰灑在歐塞奇丘的土地上。「那些骨灰在屋子裡擺了好幾天,就只是放在那裡。」

瑪姬回憶道,「最後,有一晚他終於大發脾氣,把盒子帶到一座橋邊,就這樣倒下去。」

《花月殺手》內文摘錄3-附圖(4)。(時報出版提供)
歐內斯特.勃克哈特。(奧克拉荷馬州歷史協會圖書館提供)。(時報出版提供)

 

《花月殺手》內文摘錄3-附圖(5)。(時報出版提供)
「牛仔」、伊麗莎白和父親歐內斯特──數年後,他的臉被從照片中撕去。(瑪姬.勃克哈特提供)。(時報出版提供)

在一次舞蹈之間的休息時間,太陽開始落下,瑪姬提出帶我在灰馬鎮繞繞的建議。我們三人坐上她的車,她便往一條狹窄、塵土瀰漫的道路駛去。我們開車穿越灰馬鎮,來到樹林間的一塊空地,那裡有一座老墓園。我們下車之後,瑪姬停在刻有莫莉.勃克哈特之名的墓碑前面。上頭的墓誌銘寫著:「她是和善、深情的妻子,是溫柔的母親,是所有人的朋友。」旁邊的墓地分別葬著莫莉被謀殺的姊妹、她被謀殺的妹夫比爾.史密斯,以及她被謀殺的母親莉茲,和她被謀殺的第一任丈夫亨利.羅恩。瑪姬環顧每個墓碑,開口問道:「什麼樣的人能做出這種事?」

*作者大衛.格雷恩( David Grann),《紐約客》得獎專欄作家,作品《失落之城Z》、《花月殺手》入圍美國國家書卷獎,皆被《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評為年度最佳圖書,並榮獲多個獎項。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花月殺手:美國連續謀殺案與FBI的崛起》(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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