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霸道無理的在全世界掀起一場關稅風暴，所仗恃的是「全球最大進口國」的利誘，加上「全球政治軍事老大」的威脅。然而，他那國際經貿關係等同於商場戰爭，而戰爭無需仁義道德的心態，實質上已經使之成為前所未有的全球獨裁者，也因此引來「關稅帝君」、「地球大帝」、和「全球黑道老大」這類的嘲諷。
本文不討論川普如何霸道無理，只是如標題所述，用經濟理論與商業邏輯點出，雖然有些溜鬚拍馬之徒吹捧其「建構全球新秩序」的偉大功業，但川普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在暫時享受到「權力的美妙滋味」之餘，經濟理論與商業邏輯遲早會導致他所吹噓的「讓美國再度偉大」神話逐步破滅。
關稅影響的常識性推論
首先，川普宣稱關稅可以解決目前美國的貿易、財政、就業等經濟問題，但只要具備高中職公民課當中的經濟學常識，就不難推斷出其間的誤謬。簡單說，提高關稅會推升進口業者的成本，若全數轉嫁給顧客將導致售價上揚而需求減少，若全數由進口業者吸收將導致成本上升而供給減少，若部分吸收部分轉嫁則會導致需求與供給兩者都減少，而這三種抉擇都會導致商品交易量減少。
若需求彈性恆等於1則問題不大，各種商品的總交易金額不受供需變化影響，於是GDP不變，只是進口業者吸收或/和轉嫁的金額，會轉入「進口稅」這個國民所得會計科目，換言之就是川普以關稅之名對美國的企業與民眾「加稅」。
但事實並非如此，關稅最後必定會大部分甚或全部轉嫁，因此主要是由美國家庭負擔。再加上必需品的需求彈性通常都小於1，而非必需品則通常都大於1，於是美國家庭會「變窮」，被迫提高必需品的支出，並減少非必需品的支出。然而，必需品彈性小，支出增加有限，非必需品彈性大，支出減少可觀，因此佔美國GDP七成多的民間消費勢必難有表現，即使有「AI軍備戰」這類跟風型的民間投資，也不太可能創造出輝煌的經濟成長。
關稅影響的實證發現
其次，想要確認關稅對經濟的影響，最合理的抉擇是採用「事件研究法」，蒐集分析許多個國家在全面性調漲或調降關稅前後，經濟成長率有何變化的資料。然而，全面性調漲或調降關稅的案例有限，因此這種研究不但受制於樣本難以取得的問題，還面對難以排除其他因素潛在影響的困擾。因此，多數實證研究還是採用兼顧時間序列和橫斷面分析的固定樣本研究，直接用適當的統計方法研判關稅和經濟成長的關聯。
目前已經確認的是，不論是前述那常識性的供需分析，還是資本主義之父亞當史密斯所著的經典《國富論》，都主張關稅和其他貿易障礙通常會抑制經濟成長，而排除人力資本等潛在因素的影響後，多數實證研究都獲得關稅和經濟成長呈現反向關係的結論。換言之就是，關稅通常不利於經濟成長的推論普遍獲得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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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發現還面臨特例的挑戰。例如有經濟學者指出，落後國家可能藉由「邊做邊學」的方式建立其競爭優勢，而在其經濟發展初期，若有關稅等貿易障礙保護，將有助於競爭優勢的建立，從而有利於經濟成長（例如日本和台灣相繼走上這條路）。這類主張意味著，隨著經濟發展程度的不同，關稅與經濟成長的關係可能呈現不同的面貌。
我不是經濟學家，腦袋裡只記得一篇考慮經濟發展程度的研究發現：涵蓋60個國家25年資料的實證結果顯示，在高所得經濟體中，關稅與經濟成長呈現反向關係，但是在低所得經濟體中則呈現同向關係。
換言之，不論是否考慮經濟發展程度，在美國早已成為世界銀行界定的高所得經濟體之下，川普所主張的關稅可以促進經濟成長，並無法在實證研究中獲得支持。換言之，川普根本就是在胡亂吹牛，有如「24小時內解決俄烏戰爭」那樣的自吹自擂。
逐利而居的商業邏輯
另一方面，川普的主張當中有個「重振美國製造業」的重要環節，宣稱關稅可以成為業者在美國投資設廠的誘因，而且在其關稅談判過程中也確實不斷要求貿易夥伴赴美投資。以台積電及其供應鏈協力業者的公開表態而言，似乎證明關稅確實可以促進業者在美國投資設廠，進而促成可以持之久遠的經濟成長。
但同樣的，美國已是高所得經濟體，用關稅迫使國內外業者在美設廠違反了業者「逐利而居」的商業邏輯，因此頂多只是讓美國的製造業能夠自給自足，卻無法在國際市場中攻城掠地，最後只能成為「閉關自守」的經濟體，而「讓美國再度偉大」的神話也就無法續存。
略通商管歷史的人都知道，美國的製造業管理技術曾經是全球典範，包括以實驗來確定最佳操作方法的科學管理，以裝配線和獎工制度為核心的福特主義，運用數學來尋求改善的作業研究和統計品質管制等等，都為美國帶來不朽的榮耀。然而，隨著美國社會日漸富足，美國的製造業卻逐漸衰微，1950年代對GDP的貢獻還維持25%左右，如今卻已經降到10%上下。
美國的產官學界早已發現，日本在戰後復興過程中不斷引進美國的製造業管理技術，甚至進一步發展出適合本身國情的管理制度，其他如亞洲四小龍等也相繼跟進，導致美國製造業的國際競爭力逐漸下滑。
面對這種困局，美國官方的主要對策是租稅優惠和直接補貼，民間提出的對策則五花八門，例如全面革新的策略整合和再造工程，向日本學習的六標準差、全面品質管理、和精實生產等等。
但在此同時，美國的製造業者已經本著逐利而居的商業邏輯，走上「全球外包」這個降低成本的捷徑，在全球各地尋找成本最低（更適當的說法是「性價比最低」）的供應商，形成所謂的原廠委託製造（OEM）。時至今日，包括台積電在內，台灣製造業的銷美業績，大多數還是屬於這種代工模式。
將心比心，全球外包確實是最合理的抉擇。以日前《CEOWORLD》發布的全球薪資排行為例，美國勞工的平均每月薪資是6562美元，台灣則只有1870美元，若人工成本佔產品總成本20%，則直接向台灣的代工業者採購，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成本壓低14%。試問，誰能保證那些繁複甚或窒礙難行的再造工程或精實生產等等，必定可以將成本壓低到超過14%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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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關稅或許可以迫使業者在美設廠以滿足當地市場所需，但也就到此為止，只要業者還想在其他市場佔有一席之地，就不會把大部分產能集中在成本偏高，缺乏國際競爭力的美國。而最可能的抉擇則是，目前暫時應付川普的要求，先行完成小規模的投資以取得關稅優惠，然後耐心等待幾年後可能的「人去政息」！
但正如前文所述，即使是美國從此進入「經濟鎖國時代」，頂多也只是讓讓美國製造業自給自足，無助於提升其全球市場占有率，因此所謂的「讓美國再度偉大」終究只是神話一場。
短期主義的經典範例
顯然，用關稅讓美國再度偉大的主張，既違反經濟理論與實證發現，也和業者的商業邏輯背道而馳。然而，川普團隊中不乏經濟學家和商場名人，不可能對這點毫無所知，那麼川普為何會向各國展示拳頭，形同勒索的推動其霸道無理的關稅政策呢？
實際答案只有川普團隊的核心人士知曉，其他都只是揣測。例如，Yahoo Finance在探討川普何以向經濟學家宣戰之際，毫不諱言的點出他可以藉由關稅升降來撼動外國的經濟狀況，美國企業的獲利，以及美國選民的福祉，這些權力必定會讓他覺得很刺激。以川普在電視節目中很享受的喊出"You are fired"而言，這個推斷不無道理。
但同樣可能的是，川普想要成為足以和雷根並駕齊驅，備受各界推崇的總統。在「日本第一」已經足以威脅美國的全球經濟地位之際，雷根政府背棄了共和黨的資本主義信仰，用政治力迫使日本簽訂城下之盟，將之從雲端打入地獄，沉淪於「失落的30年」。
如今，新的威脅者中共更為強大，川普已在第一任期中展開貿易戰爭試圖壓制，但成效顯然有限，而在不可能讓中共簽訂並遵守城下之盟之下，回鍋後勢必要推出短期見效，讓美國社會覺得「美國地位無可動搖」的政策。
全面性提高關稅就是不錯的抉擇。讓全世界各國領袖競相「拍川普的馬屁」，足以立刻提高美國人對國家及總統的信心，每個月數百億的關稅收入，足以讓美國人相信「美國正在賺大錢」，談判中勒索而來的外國採購與投資，足以讓這幾年的經常帳和資本帳數字都很好看，至於關稅衍生的物價上揚，在多屬一次漲足且進口商品只佔消費總額一成多之下，注定就翻不起大波浪。試問，還有什麼聯邦政策能夠和關稅一樣，讓民眾感覺良好而且後患有限呢？
潛在的後患當然很多也很大，例如經濟成長可能趕不上全球的腳步，可能逐漸被國際社會孤立等等，但川普團隊會在乎嗎？應該不會，政客與奸商通常都是信守短期主義的投機份子，以川普團隊而言可以直白如下：只要在任內博得好評，卸任後管他洪水滔天。小英政府在綠能政策上如此，川普團隊在關稅政策上也理應如此。況且，以川普將一切不利消息汙衊為假新聞的慣例，他會擔心美國社會在其卸任後問責嗎？
川普團隊能否得逞，最後還是取決於美國選民的集體評斷，以日前發布的Pew民調而言，支持與不支持的比例為38%比60%，顯示美國民眾並不買單。然而，川普那慣於自吹自擂的大內宣，雖然有CNN開闢專頁來做事實查核，但還是造就出大量的瘋狂川粉，有誰敢斷言川普團隊謝幕之際，其風評究竟會如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