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對花,姐對花:《山河袈裟》選摘(2)

2019-03-3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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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地,她顯然已算得上常客,馬上向四周店家打聽,但店家們紛紛搖頭,都說沒看見她丟掉的手機。沒辦法了,她就選了一處中間的地帶,焦灼地站住,對所有的食客們發出籲告:要是有人撿到了她的手機,請一定還給她,手機並不值什麼錢,但裡面有她孩子的照片,她願意拿錢出來感謝。結果卻並不好,沒有一個人說撿到,反而都紛紛跟她開起了玩笑:誰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照片?豔照吧?不知道哪個男人又要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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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生氣,風月場上見慣,豈能逢到開玩笑就生氣?沒有別的辦法,她乾脆領著四五個姊妹當街找了起來,這條擠滿了大排檔的巷子並不短,大約有一公里路,她們便開始彎腰尋找,從酒桌邊開始,再找到路邊的溝渠。當此深夜,每一張酒桌都在熱烈地碰杯和談笑,唯獨她們幾個安安靜靜,落葉,廢紙,都被翻開來,幾乎每一寸土地都沒有放過。天上的雪下得越來越大,經過路燈發出的漫天光暈,飄灑下來,有的落在了她們身上,沒有立即融化,使她們看上去更加安靜,甚至肅穆。

她們慢慢地找遠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她再找回來的時候,姊妹們沒跟著回來,大概都被她勸說回去了。我知道她其實是個烈女子,但沒想到她竟然執拗到這個地步,藉著路燈的光,一遍遍、來來回回地找,我喝第三瓶啤酒時她在找,我喝第十三瓶啤酒時,她還在找。

我完全相信,只要找不到,她就會在此處找上整個晚上,而天氣越來越冷,我的酒宴不得不潦草地結束,是離開的時候了。我還記得,當我離開的時候,她正站在一盞路燈下,狠狠地跺了幾下腳,再往手上吹氣,隨後,彎下腰,去翻垃圾桶。

人活一世,誰不是終日都在不甘心?誰不是終日懷揣著一點可憐的指望上下翻騰,最後再看著這點指望化為碎屑和齏粉?不知道她是不是,反正我是。於是就越來越頻繁地去大排檔喝酒,可是說來也怪,我竟然再也沒遇見她,直到第二年,春風再起的時候,我才第四次看見了她。

很意外地,再次見到的她,其實遠遠低於我的期待,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半年還多,她並沒有過得好一點,至少,沒有上次好。上次見她,已經初露了長袖善舞的跡象,並且儼然是姊妹們的中心,但不知何故,這次再見,卻發現她老了不少,就像是生活裡出現了一個難以接受的真相,一舉就將她擊垮了,至於那真相究竟是什麼,我也不得而知,反正是,人人總歸都有那麼幾樁日日趨近又日日恐懼的物事。

她是最後來的。滿桌子的人坐定了,酒都過了三巡,她才從巷子裡急急忙忙奔跑過來,不用說,立刻遭到了訓斥,訓斥她的,竟然是我第一次見她時那個領頭的女孩子,可以想見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她自然想過法子,走過路子,但繞了一圈之後,最終還是得回來成為那個女孩子的手下;一如世間眾人:不甘心,不忍心,上梁山,下揚州,忙了一場,只證明了「悔恨」二字確實存在,「一種行動的存在,就像存在本身一樣毫無用處。」她才坐下沒幾分鐘,趁人沒注意,竟然悄悄離席,跑進了巷子,過了三兩分鐘,再從巷子裡跑回來,如此反覆了好幾次,她做賊似的行徑自然也就被同桌的人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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