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專文:那時,一整個村莊只想兩件事─解放台灣和打倒美國

2015-11-29 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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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縣大坪鄉風景圖。

嵩縣大坪鄉風景圖。

有一個村莊,那兒住著我的父親、母親,爺爺和奶奶,還有我的哥嫂和姊姊們,一如荒原的哪兒,生長著一片和其他野草毫無二致的草,也如沙漠的瀚海裡,有幾粒和其他沙粒毫無二致的沙。我記事的時候,那兒是個大村莊,接近兩千人,現在那兒是個特大級的村莊,五千多口人。村莊的膨脹,不僅是人口的出生,還有移民的洶湧。如同全中國的人都想湧向北京和上海,全世界的人都想湧向美國和歐洲,而那個村莊四鄰的村落—山區裡的人,都渴望湧向我家鄉的那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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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個村莊百年來都有條商業街,方圓幾十裡的人,五日一趕集,都要到這條街上買買和賣賣。而現在,這條街成了一個鄉間最為繁華的商業大道了,如同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香港的中環,紐約的百老匯,經濟、文化、政治與民間之藝術,都要在這條大道和我們的村落醞釀、展開和實施。這個村在中國狂飆式的城鎮建設中,已經成為一個鎮—這個村,是鎮的首府所在地,相當於中國的首都在北京,日本的首都在東京,英國的首都在倫敦,法國的首都在巴黎。所以,那個村莊的繁華、膨脹和現代,也就不難理解了。

我多次寫過、談到過,中國之所以叫中國,是因為古人以為中國是世界之中心—因此才叫了中國的。而中國的河南省,原來不叫河南,而叫中原,那是因為中原是中國的中心才叫中原的。而我們縣,也恰好正在河南的中心位置上。而我們村,又恰在我們縣的中心位置上。如此看來,我家鄉的這個村,也就是河南、中國,乃至於世界的中心了。這是上天賜予我的最大的禮物,如同上帝給了我一把開啟世界大門的鑰匙。它使我堅信,我只要認識了這個村,我就認識了河南、中國,乃至全世界。

少年的時候,某一天的夜裡,我意識到我們村就是中國的中心、而中國又是世界的中心時,我內心有種天真而澎湃的激動—因為我清晰、明確地感到,我是生活在世界最中心的那個座標上,也因此,我想要找到這個村莊的最中心,如同想要找到世界上最大那個圓的圓心點,也就借著月光,獨自在村莊走來走去,從傍晚走到深夜,一遍一遍去核算村莊東西南北間彼此的距離與遠近。而那時,我家是住在那個村的偏西端,可因為村落膨脹,有很多人家蓋房都又在我家更西的村外邊,如此一思想,一計算,原來我們村的中心就是在我家的院落裡,就在我家的門口上。

原來,我們村就是世界的最中心;而我家的門前和院落,又是村落之最中心,這不就等於我們的家、我們村就是世界的最最中心嗎?不就是世界這個巨圓的圓心座標嗎?

意識到我們家、我家門前和鄰居以及只有我熟悉而外人完全不知的村落就是世界的中心時,我的內心激動而不安,興奮而悲涼。我激動,是因為我發現了世界的中心在那兒;我不安,是我隱隱的感覺到,生活在世界中心的人,他們冥冥之中會因為是中心而比全世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要更多的承擔、責任與經歷。那承擔和經歷,可能會是一種苦難、黑暗與榮譽,如同火山岩漿的中心,必然要有更為熱烈的煮沸樣,大海最為深處的中心,也最為冷寒和寂寞樣。而我家這個世界之中心,也必將有更為不凡的經歷和擔當。說到興奮,那是因為我那時太為年幼無知,當這個孩子發現了世界的中心在哪時,無法承受、也不敢相信世界的中心是我發現的。我擔心人們不僅不相信還會藐視、嘲弄我的發現與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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