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尺度超大的電影《在無愛之森放聲吶喊》(愛なき森で叫べ)於Netflix上映,劇中不但出現自殘、殺人、分屍的血腥場景,亦有虐待、勒贖、亂倫等禁忌的劇情;電影導演園子溫向來走異色路線,再荒誕的事情在他的作品中都有可能發生,他從不避諱人類的殘暴、變態,用他的視角對日本小清新電影環境發出一次次的挑戰。
這些加總了血腥、暴力、色情等元素的電影,曾多次被媒體報導形塑成獵奇、荒誕形象,若只純粹想搏人眼球,光電影作品就有累積34部的園子溫,未免也「搏得太用力」,且若沒有一個極渴望闡述的母題,同樣的套路走了34次,創作者不膩,觀眾也不願買單。園子溫是在什麼樣的契機下開啟了如此「獵奇」創作之路?他想透過電影訴說的故事又是什麼?本文爬梳園子溫口述兒時經歷及爾後創作歷程,或能提供一個用以理解這位日本鬼才名導的不同角度。
光怪陸離的人生經歷 成為電影靈感來源
園子溫出生在日本愛知縣的普通家庭,從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作風特立獨行,曾因為質疑「人為甚麼要穿衣服」而全裸上學。17歲那年他開始寫詩,把他對世界的質疑、憤恨寄託於文字內,但也在同一年,叛逆的他決定離家出走。
據園子溫口述,17歲時的他在東京街頭晃蕩,遇到了一位少婦。正當他興致勃勃的和對方走進旅館,少婦卻突然拿出剪刀要與他同歸於盡,稱自己只是想要找個人一起去死。驚恐的園子溫最後逃過一劫,卻答應了少婦要扮演她的丈夫,與她一起回鄉下居住。過了不久後,園子溫帶著少婦給他的一筆錢,離開了鄉下。
雖然這段故事的真實成分有多少已不得而知,但能夠確定的是,園子溫將這段離家出走、角色扮演的經歷轉化成為《紀子,出租中》這部電影的題材。在電影中,得不到父母溫暖的一對姊妹來到東京做起「家庭出租」工作,透過扮演成客戶的家人,滿足客戶對完整家庭的幻想,同時也滿足了自己從小對愛的渴望。這部片不僅題材特殊,也精闢詮釋了現代人的疏離,用金錢購買愛與歸屬感看似獵奇,實則也不過是用別的角度將現實「換句話說」;透過園子溫獨特的視角,我們得以看見他的作品中,荒誕到不可思議、卻又無比真實的世界。
曾誤入邪教 電影亦成為邪典代表
「人生就是電影,電影就是人生」──《在無愛之森放聲吶喊》
園子溫的生平和電影一樣戲劇化,他年輕的時候,曾為了蹭口飯吃加入邪教,入教後還差點脫不了身。為了躲避邪教的騷擾,他加入了黑社會組織,此時他對社會的不滿逐漸累積,已經到了臨界點。
「路上的人們都沒有精神,這個時代死氣沉沉。這不是個人的問題,是一個時代的問題。」
套句現代用語,他大約是個入世的「憤青」;對於人們的癡愚嗤之以鼻、對整個社會都不滿意,他開始參加一個叫做「東京嘎嘎嘎」(Tokyo Gagaga)的街頭活動,在街上舉旗、吶喊著「嘎嘎嘎」,意義不明的音節透露出年輕人的憤恨、不甘,他們不認同這個世界,卻只能一遍遍發出無力的呼喊,頗有對社會恨鐵不成鋼之感。然而這樣的舉動在外人看來,也頗有「邪教」的意涵,這一群人以一般人無法理解的思想為中心,做著一般人無法理解的行為,竟與園子溫誤入邪教的經歷不謀而合。
「現在,詩要在荒野出現,和人突然相遇,然後就出現嘎嘎嘎這樣的語言。」
當時的園子溫看似是無所事事的混混,實則充滿了對社會的責任感,為了成就更理想的未來,他投身社會運動,一遍遍在街上喊著「嘎嘎嘎」,用奇特的方式吸引路人的注意,希望他們願意瞭解年輕人的訴求。
從二十人到幾百人,再到幾千人,霎時之間日本大城市都充滿了「嘎嘎嘎」,拿著大聲公的園子溫穿梭在他以「詩歌朗誦會」為由申請的街道上,演出他的「行動詩」。1995年,「東京嘎嘎嘎」被拍成紀錄短片,對於這個行動,他曾說過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要這麼做,只是很想突破世代的閉塞感、覺得不能讓世界繼續這樣下去。
而多年後當園子溫開始拍攝電影,他也將流離於社會邊緣的青年、透過話術詐騙的神棍加進故事中,過往的經歷或許是被想像力膨脹了才變得如此奇特,但他也因此成為經典的Cult(邪典)片代表。
自稱變態的奇人 用B級片撕掉社會的假面具
活在壓抑的日本社會,園子溫卻用激進的方式挑戰人性,或許是個性所致,或許是看過太多真實,他從不掩飾自己片中扭曲的人物設定,甚至直言自己是個變態,他說:「我希望被人喜歡,但我內心有更強烈的慾望想被全世界的人恨。」
他的反社會人格在電影中發揮到極致,舉凡暴力、血腥、色情,所有不道德的、卑劣乖張的、誇大到近乎魔幻寫實的,都表露無遺。不管是歷年舊作,還是最新作品《在無愛之森放聲吶喊》,園子溫像是要重擊虛假的社會一樣,用最大的力道粉碎人們厚厚的面具。
在《無愛之森》中,園子溫改編著名的「北九州監禁殺人事件」,描述一名女孩美津子走不出喪失愛人的傷痛,當他的高中同學妙子帶來一群號稱要拍電影的人,名為村田丈的騙子也相繼出現,這群人組成了荒誕的組合。以村田丈為中心,眾人被他的話術耍得團團轉,為了「拍電影」而毆打不願貸款給他們的銀行人員、殺死原本的電影導演、勒索美津子的父母、詐騙掏錢投資的冤大頭……村田丈喚起他們心中的那頭野獸,讓事情變得失控、瘋狂,鏡頭前後的界線也越來越模糊——與其說是為了電影而燃燒,不如說是以此為藉口逞盡內心的獸慾。
一如園子溫的電影裡必出現的橋段,這部片依然含有大量極盡變態的元素,包括盲目信仰著男人的女人們、只穿著內衣褲將人分屍的場景,園子溫從不將這些視為異端,相反的,他認為每個人內心都有黑暗的一塊,只是有些人藏得深、有些人被喚醒而已。
比起痛苦的清醒著,瘋掉總是比較容易。園子溫鏡頭下的人物,往往都被現實逼迫到了絕境,他們性格突變、做起荒唐的舉動,看起來甚至有點搞笑,但是當你將自己帶入,會發現這不過是為了逃避痛苦所出現的反射機制;從乖乖牌變身殺人狂的美津子、一直把自己視為美津子的拯救的妙子、盲目崇拜村田丈的信、崩潰後變身龐克的美津子父母、為了愛六親不認的妹妹……若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會無法承受,所以他們變得癲狂,拿起電擊棒與刀子尖聲大笑,彷彿這樣就能不再感到疼痛……
當年的園子溫大約沒有想過,自己的電影有一天也會成為另類的「信仰」吧。
他拒絕拍些小美好,因為知道世界的背面不會因此而消失,他揭開虛偽的表象,指著鮮血淋漓的傷口逼你直視;有些人為此感到不適,有些人卻在其中獲得共感。
如果你也對這世界感到憤恨不平,如果你也因為疼痛而覺得自己真實存在,《在無愛之森放聲吶喊》是一部挑戰價值觀的電影,在被擊碎之後,你或許會看到自己蟄伏已久的黑暗面,而道德崩壞過後竟是如此爽快。
責任編輯/李頤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