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薩的人肉盾牌:《砲彈下的渴望》選摘(4)

2016-04-03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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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得知反抗組織成員資訊與地底隧道位置,以色列軍隊不擇手段逼迫當地居民。圖為先前與以色列軍警展開暴力衝突的巴勒斯坦青年。(美聯社)

為了得知反抗組織成員資訊與地底隧道位置,以色列軍隊不擇手段逼迫當地居民。圖為先前與以色列軍警展開暴力衝突的巴勒斯坦青年。(美聯社)

以色列士兵朝我的褲子潑了一些液體,還表示如果我不告訴他地底隧道在哪裡的話,他就要「活活把我燒死」。

以色列坦克砲彈擊中屋外圍牆時,薩米.納賈爾跟他的兄弟姐妹正坐在位於汗尤尼斯西部、胡薩地區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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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充滿濃濃的黑煙,大家都無法呼吸,所以一口氣衝到室外。」納賈爾緩緩向記者敘述七月裡那個陰鬱的一天。

正當一家人試圖衝出大樓時,納賈爾的父親發現一塊白色的布條。他的父親立刻改造這塊白布,將它做成了一塊應急用的白色旗幟,接著再對頭頂的以軍揮舞,讓他們知道這裡的居民都是一般老百姓,而且他身後還有其他家人準備陸續從濃煙中逃出來。

雖然納賈爾的父親用盡全力,外頭的以色列士兵還是命令男人跟女人站成兩排,還將在場男性居民的手給捆了起來。

所有男人都被綁起來後,士兵就一一質詢,要當地居民透露反抗組織使用的地底隧道在哪裡。納賈爾堅持他不曉得地底隧道的位置,但士兵怎樣也不肯相信。 

今年二十一歲的納賈爾表示,接著有一位士兵就「拿起一把椅子,往我的背上砸」。

納賈爾看到自己的母親跟其他家人從大樓裡望著他,後來士兵又將他一個人帶到大樓的後院、要納賈爾跪下,這個時候有一隻軍犬慢慢接近他,那隻軍犬口上罩著金屬口套,背上似乎還架著一台攝影機。

加薩走廊的哈瑪斯戰士(美聯社)
加薩走廊的哈瑪斯戰士。(美聯社)

水瓶

「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納賈爾說道。

「三位士兵當中有一個人放了一個空空的水瓶到我頭上,然後舉起手中的槍瞄準。」納賈爾說到這裡的時候暫停,深吸一口氣,舒緩緊張的情緒。

「第一發子彈把水瓶給打破了,後來另一位扛著M-16自動步槍的士兵走上前來——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大,身高不高但是體格健壯,他頂著光頭,腳穿黑色軍靴,一雙眼睛又細又長,就像亞洲人一樣。」

「我跪在地上,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前方。」

有另一位士兵臉上蒙著面罩,站在納賈爾的另一側。他用標準的阿拉伯語對在場的士兵還有囚犯傳達指令。

水瓶被打破之後,納賈爾的聽覺有好一陣子都暫時失靈。雖然他聽不清楚那位士兵究竟在講些什麼,不過他想起當時那位有著亞洲臉孔的士兵大吼:「等一下你就會見識到我們的手段,我們一定會逼你講出哈瑪斯從哪裡發射火箭砲彈,還有兩個哈瑪斯領導人的姓名。」

納賈爾回答道:「我不常待在胡薩,我比較常在自己的工廠裡面修補輪胎,我的生活就是這樣而已。」

那位士兵便揪著納賈爾的襯衫,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接著再朝納賈爾的臉揮了一拳。

「你這個騙子。」那位士兵不斷咆哮,又開始拿起椅子往納賈爾身上砸。他不斷揮舞手中的椅子,直到椅子斷成細碎的木塊為止。

納賈爾說椅子斷裂之後,那位士兵就把他從地板上拖了起來,另一位操著阿拉伯語的士兵將臉上的面罩拿下來,開始命令納賈爾招出地底隧道的位置。

「告訴我地底隧道在哪!」士兵不斷嘶吼,還拿著槍在納賈爾身旁揮動。

納賈爾內心既驚恐又痛苦,不過更艱難的關卡還在後頭。

「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顆子彈,朝以色列士兵飛來。」納賈爾說:「那位抓著我的士兵就把我押在他前面走。」

以軍與巴勒斯坦反抗組織不斷交火,納賈爾還說他被抬了起來,被迫站在以色列坦克車的艙板上。

「子彈到處流竄、時有時無,以色列士兵把我當成人肉盾牌。」納賈爾道。

「等到一切又平靜下來之後,蒙著面罩的士兵就拿某種液體往我的褲子上倒,他說要是我不講出地底隧道的位置跟兩名哈瑪斯成員的姓名,就要『把我活活燒死』。」

哈瑪斯新的宣傳影片中,出現新開挖的地下隧道。(取自推特)
哈瑪斯的宣傳影片中,出現新開挖的地下隧道。(取自推特)

後來那位講阿拉伯語的士兵將納賈爾的雙眼矇了起來,還命令他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納賈爾在視線陷入一片漆黑之前,看到自己的母親跟姐妹隨著以色列士兵走出屋外。

「我不知道要脫到什麼程度,不過當我準備褪下內褲的時候,以色列士兵就叫我停止。」

納賈爾說後來他就跟另外幾名年輕男性,一起被帶到一個未知的地點。納賈爾跟其他同樣在胡薩被以軍狹持的男子相同,他們的供詞都相去無幾,所有人都不曉得哈瑪斯的軍事機密。

納賈爾的堂哥、今年二十四歲的福阿德.納賈爾也表示,他被以色列士兵帶走,並做為抵擋子彈的人肉盾牌。

福阿德跟他的堂弟一樣,都變成以色列的戰俘。一開始以色列士兵都會安撫他,要他不用擔心、告訴他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但是福阿德一表示他不知道地底隧道的地點、無法回答士兵的問題時,那位先前要福阿德不用擔心的士兵也朝他的臉揮了好幾拳。

「他用軍靴把我踩在地上,把我的頭跟脖子埋在骯髒的沙子裡。」福阿德說那個時候他還聽見附近有坦克車行進的轟隆聲。

福阿德還說,後來他跟一整排年輕人都被以色列士兵拿去當人肉盾牌。

「每次以色列的F-16導彈爆炸時,在我身後的以色列士兵——那位士兵膚色黝黑、臉上留著一點鬍子,其他士兵都稱他為『雷米』——都一直叫我要安靜。」福阿德認為那位士兵看起來不僅很害怕,也不希望軍方將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狹持平民作為人肉盾牌的這個議題其實相當複雜。過去以色列曾指控哈瑪斯拿市井小民來當作人肉盾牌、試圖抵擋以色列的砲火攻擊,對此哈瑪斯始終矢口否認。然而這幾年來,許多證據也顯示以色列一直狹持、凌虐加薩以及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拿這些無辜民眾來抵擋反抗勢力的子彈。

這種行徑大大違反了日內瓦公約,以色列法庭也在二○○五年認定這種舉動為犯罪行為,不過以色列軍方依然不斷挑戰法律的約束。

雖然法律規定如此,但是在少數真的開庭審理的案件中,以色列軍方仍然沒有遭受適當的懲處——像是在二○○九年,以軍要求加薩一位九歲的男童去檢查裝有爆炸物的背包——法院判處的刑責非常輕微,以色列軍方也表示該起案件是那名士兵獨自下達的指令,跟軍方的整體策略毫無瓜葛。

拘留營

納賈爾說他在家中被剝去衣服、矇住雙眼之後,三名以色列士兵就脅迫他走在隊伍前方。

納賈爾光著雙腳,踩在被烈日曬得滾燙的地板上。納賈爾估計他們一行人大約趕了九十分鐘的路程,最後抵達一個位於以色列國境內、鄰近以色列與加薩邊界的拘留營。

除了三名士兵的聲音之外,納賈爾說:「我還聽到我的堂兄弟莫門跟埃薩的聲音。那個時候我真的感到很欣慰,因為並不是只有我孤單一人。」

不過後來這份寬慰之情很快就被恐懼所取代:納賈爾還記得他的雙眼一直被布矇著,還被關在一個室外的籠子裡。他的耳邊不時傳來火箭砲彈震耳欲聾的聲響,還聽見以色列士兵衝進拘留營內躲避攻擊。

第二天,納賈爾說他被一名士兵帶到了質詢室,但是他也看不見那位士兵究竟長什麼樣子。那名以色列士兵不斷咆哮大吼,要求納賈爾供出兩位哈瑪斯成員的姓名。

「他把手掐在我的喉頭上,如果我說不知道的話,他就會大喊:『你這個騙子』,接著把我打到崩潰在地。」

納賈爾跪倒在地上時,那位士兵又立刻把他拉了起來,對他吼道:「給我站起來,你根本是在說謊!」

那位士兵接著就表示,他會用這種方式對待納賈爾,是因為納賈爾「是人類」,而人類就是注定要遭受這種凌辱。他要讓納賈爾蒙羞、擔驚受怕。

經歷了幾個小時的質詢之後,納賈爾說以色列士兵要他把內褲脫掉,換上白色的囚服。

雖然以色列士兵有時候會提供納賈爾食物跟水,他還是不免會抱怨監獄的環境,因為監禁他的那間牢房地板上污水橫流。

「我都可以聞到地面污泥飄散的氣味。」他說。

直到第四天,士兵呼喊了納賈爾的名字,接著納賈爾就搭上一輛巴士。他不知道車子會開往哪裡,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巴士就開到了加薩國界,納賈爾跟另外幾名年輕人被趕下車。納賈爾四處張望、尋找表親的身影,但是怎麼找都找不到莫門跟埃薩。顯然納賈爾的堂兄弟不在這批釋放名單當中。

整整過了兩個月,納賈爾才有辦法將當時所受的折磨娓娓道來。即便如此,現在納賈爾講述他在拘留營中聽到堂哥淒厲的叫聲時,仍會渾身顫慄、聲音抖個不停。直到現在,一家人還不知道莫門跟埃薩身在何方、遭遇了什麼慘況。

「以色列取下矇住我們眼睛的布條時——當時大約有五十到五十五位巴勒斯坦青年,全部的人都站在加薩的國界上,被以軍當成人肉盾牌。」納賈爾說。

「巴勒斯坦人發射火箭砲彈時,以色列士兵就拿我們來抵擋反抗組織的砲火。」

*本文選自《砲彈下的渴望:加薩走廊轟炸日記》,作者穆罕默德.奧默是成長於拉法難民營的巴勒斯坦籍記者,長期在西方媒體撰稿中東議題,24歲即奪下戰地記者最高榮譽「瑪莎.蓋爾霍恩新聞獎」。(系列完)

《砲彈下的渴望:加薩走廊轟炸日記》,穆罕默德.奧默(Mohammed Omer)著,時報出版。
《砲彈下的渴望:加薩走廊轟炸日記》,穆罕默德.奧默(Mohammed Omer)著,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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