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傳的力量並不抽象,管理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未來故事:《基因》選摘(2)

2018-12-0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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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管理並非遙不可及的未來故事,而是已經正在我們眼下發生。」(示意圖)

「基因管理並非遙不可及的未來故事,而是已經正在我們眼下發生。」(示意圖)

在我的童年和成年生活中,莫尼、賈古和拉結什是家人心中莫大的陰影。青少年時期我有半年因為莫名的煩惱而不肯與父母說話,不交學校作業,還把舊書都扔進垃圾堆。父親心急如焚,拽著我去看當初診斷賈古的醫師。現在是不是輪到他的兒子也瘋了?祖母八十歲出頭時記憶衰退,開始誤稱我為拉結什瓦(也就是拉結什),起先她還會尷尬臉紅,自我糾正,但後來她不再理會現實,似乎情願錯認,彷彿在這樣的幻想裡自得其樂。在我認識如今成為我妻子的莎拉時,也把堂哥和兩位叔叔精神分裂的情況向她說明了四、五次,我想,面對未來的伴侶,應該發出這樣的警告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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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遺傳、疾病、常態、家族和特性已經成了我家人經常談論的話題。就像大部分的孟加拉人,我的父母壓抑和克己的功力幾乎已臻化境,儘管如此,依舊難以避免這段家史問題。莫尼、拉結什與賈古:三段被不同精神疾病折磨的人生,很難讓人不去聯想這個家族背後隱藏著某個遺傳的問題。莫尼是不是遺傳了某個或某組基因才讓他罹患精神疾病?這是否與影響我兩位叔叔的基因相同?其他家人是不是也會受到其他精神疾病的影響?我父親就至少出現過兩次精神病的症狀──後來都是靠服用印度大麻(bhang,搗碎大麻芽,融進酥油,再攪拌起泡,這是一種宗教節慶的飲料)把症狀壓了下去。這些和我家族從前的創疤有沒有關係?

二〇〇九年,瑞典學者發表了規模龐大的國際研究,受訪者包括數千個家族、成千上萬名男女,研究分析了帶有跨世代心理疾病史的家族,最後有了驚人的發現,研究成果顯示躁鬱症和精神分裂有密切的基因關連。研究中,某些家族具有和我家極其相像的交叉病史:一名手足精神分裂,另一名躁鬱症,還有一名甥/姪(女)也精神分裂。二〇一二年,幾項進一步的研究更確認了初步發現,確定這些精神疾病的變異和家族史的關係,也更進一步探究其病因、流行病學、觸發因素和始作俑者。

醫師表示,偏頭痛有高機率是來自母親的遺傳基因,倘若母親患有偏頭痛,孩子可能有50% – 70%的機率容易得到偏頭痛。(示意圖非本人/翻攝自youtube)
「二〇〇九年,瑞典學者發表了規模龐大的國際研究,受訪者包括數千個家族、成千上萬名男女,研究分析了帶有跨世代心理疾病史的家族,最後有了驚人的發現,研究成果顯示躁鬱症和精神分裂有密切的基因關連。」(示意圖非本人,翻攝自youtube)

由加爾各答返回美國後的某個冬日上午,我在紐約地鐵讀到兩篇這樣的研究。走道對面有個戴著灰色毛皮帽子的男人正壓制著兒子,也要為他戴上灰色毛皮帽。地鐵到了五十九街,一名母親推著雙胞胎嬰兒車進來,兩個嬰兒一同發出在我耳裡聽來一模一樣的尖叫。

這些研究給了我莫名的撫慰──回答了糾纏我父親和祖母多年的問題,但也激發了更多的新問題:如果莫尼的病是遺傳,那麼他的父親和姊妹為什麼能逃過一劫?觸發他們發病的是什麼?賈古和莫尼的病有多少比例源自「先天」(即容易發生精神病的基因),又有多少比例出自「後天」(如時局動盪、爭吵和創傷等環境的觸發因素)?我父親是否也帶有這樣的基因?我呢?要是我確知了這個遺傳缺陷的本質,我會怎麼做?我會不會為自己或為我的兩個女兒做測試?我會不會告訴她們結果?要是只有其中一個女兒帶有這樣的印記,又該怎麼辦?

我的家族精神病史就像一條紅線貫穿了我的意識,同時,我身為癌症生物學者的科學研究,也集中在基因的常態與非常態。癌症或許可以算是遺傳學最極致的變態──一個病態地複製自己的基因組。這個自我複製基因組的機器搭配了細胞生理,成為了一種形變的疾病。儘管醫學進步幅度很大,我們依舊無法治療癌症,使人痊癒。

不過,我發現研究癌症的同時也須研究其反面。在遭癌細胞侵蝕之前,它的常態是什麼?正常的基因組有什麼功用?它如何維持常數,讓我們看得出來彼此相似?又怎麼維持變數,讓我們看得出來彼此不同?常數與變數,或者常態與變態,又是如何以基因界定與記錄?

如果我們學會如何刻意改變我們的遺傳密碼,又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要是出現這樣的科技,是由誰掌控它們?誰又該確保它們的安全?誰能當這種科技的主人?誰又會是其受害人?取得和控制這種勢必侵犯我們公私生活的知識,又會如何改變我們對社會、子女和自身的想法。

20181201-基因編輯(取自@pixabayCC0)
「如果我們學會如何刻意改變我們的遺傳密碼,又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要是出現這樣的科技,是由誰掌控它們?誰又該確保它們的安全?⋯⋯」(示意圖,取自@pixabayCC0)

我們對基因的了解已經到了相當複雜而深入的程度,不再需要在試管中研究和變造基因,而是直接在原有的人類細胞試驗。基因位於染色體,染色體是細胞內絲狀的長條結構,其上有成千上萬連結成鍊的基因。人類細胞有四十六個這樣的染色體(二十三個來自父親,二十三個來自母親)。整組遺傳指令就稱為基因組(可以把基因組想成所有基因的百科全書,包括腳註、註解、指令和參考資料)。人類基因組約含有兩萬一千至兩萬三千個基因,提供建構、修補和維持人體基本的指令。近二十年來基因技術突飛猛進,我們可以解譯某些基因在特定時空如何運作,發揮複雜的功能;有時,我們也可以刻意更動某些基因,改變它們的功能,進而轉換狀態、轉換生理、改變個人。

這種由解釋轉變為操控的發展,正是遺傳學在學術之外造成巨大迴盪的原因。了解基因如何影響人類的認同、性別傾向或性情是一回事,想要藉著更動基因改變認同、性別傾向或行為又是另一回事。前者可能是心理系教授及相關神經學系同僚苦苦思索的問題,後者則包含了許諾和風險,是我們大家都應該關切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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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後,一連串的發現促成了生物學的革命,DNA經確認是遺傳資訊的來源,基因的「行動」也以機械的術語形容:基因把化學物質編碼,製造蛋白質,最後促成了形體和功能。詹姆斯.華生(James Watson)、法蘭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莫里斯.威爾金斯(Maurice Wilkins)和羅莎琳.法蘭克林(Rosalind Franklin)解開了DNA的三度空間結構,畫出了象徵圖像雙螺旋,解譯了三個字母的遺傳碼。

到一九七〇年代,兩種技術改造了遺傳基因學:基因定序(DNA sequencing)和基因選殖( gene cloning)──基因的「讀」和「寫」(基因選殖一詞包括由生物身上提取基因、在試管中調控它們、創造基因雜交,以及在活細胞內複製數百萬雜交基因等所有技術。)一九八〇年代,人類遺傳學家開始用這些技術繪製並識別和疾病相關的基因圖譜,如亨丁頓舞蹈症和囊狀纖維化。識別這些和疾病有關的基因開啟了遺傳管理新紀元,可以篩檢胎兒,若是帶有突變,即予流產;凡是測試過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否有唐氏症、囊狀纖維化、戴薩克斯症(Tay-Sachs disease)的父母,或者測試自己是否帶有BRCA1或BRCA2乳癌基因的人,都已步入這個紀元。基因管理並非遙不可及的未來故事,而是已經正在我們眼下發生。

20181203-《基因》+《萬病之王》套書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20181203-《基因》+《萬病之王》套書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作者辛達塔.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癌症醫師、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副教授。著有《重新認識醫學法則》,以及榮獲二〇一一年普立茲獎非小說類大獎的《萬病之王》。他的文章散見於《自然》、《新英格蘭醫學期刊》、《紐約時報雜誌》和《新共和》等刊物。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基因:人類最親密的歷史》(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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