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同學老周到訪，捎來一塊西雙版納勐海茶廠的普洱熟餅。老周是香港僑生，少年時代隨家人出入茶樓，喝的就是這味。三十幾年前負笈來台，偶爾犯了鄉愁，吆喝同窗好友上西門町茶樓，喝的也是普洱。如今事業有成，喝普洱也收藏普洱。十幾年前，普洱茶身價還沒飛漲，他老兄就購入十幾筒勐海七子熟餅，藏著慢慢喝。這幾年勐海廠老餅普洱價格飆漲，他喝得越慢。但經過十餘年的折騰，喝掉的、送人的，其實也所剩無幾。這次難得造訪鄉居，攜珍藏茶餅相餽，厚意自是感人。
對於普洱，我所知有限。詢之韻味如何?老同學久飲此茶，但也只回了一句：順口。其他餘韻恐怕得自己慢慢品嘗。
老同學用「順口」來評論普洱的良窳。這也讓我回想起另一位老同事品茶、論茶的拍案觀點。老同事離開學校後偶爾回來辦公室串門子，評騭時局也談平日休閒。除了騎車、聽音響，也到處尋訪好茶。他頗為自慢的遍數自己帶領同仁喝茶、找茶的歷程與種種驚喜奇遇。他說，月前有茶友同道招待他喝一壺好茶，他聞香細品，一口即斷言這是一斤價值幾萬的佳茗，一擊中的，嚇得茶友驚呼不已。聽聞老同事品茶、評茶的輝煌事蹟，我在一旁差點笑不出來。喝茶原是閒趣之事，品茗之餘，有人猜茶種，有人測產地，有人斷茶季，難得還有嗜茶者有本事一品即知茶價若干萬、千，這也算是台灣茶界一奇。
廛市之間喝茶者，確有一些好以茶價做為評斷茶葉好壞、高低依據的。然而，光台灣一地，茶種、茶區粗分就有百十種，而且不同季節採摘茶葉發酵、揉捻作法亦有差別，品名各異，聲譽亦有雲泥之別，因此各種茶葉價格之高低實難尋出定則。一般而言，知名茶區問訊者眾，茶價較高；沒沒無聞茶區雖亦有佳茗，但其行情就是無法翻騰。再則，流行茶種，茶價常在一兩年內一飛沖天，可是一退流行，價格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另外政府機關有無舉辦比賽促銷，茶商有無趁機炒作，都是影響茶價高低的因素。所以台灣各地茶葉價格殊異，定則難尋，尤其是高價茶，更是人言言殊。飲者一口喝出茶價若干，其實只能當作茶餘笑談，當真不得。
囊時，聽過一則茶界趣聞。一位茶人戲耍號稱品茶達人的茶友，他將一罐阿里山春茶分成三小包，分別標上不同產地茶名，請茶友品評鑒賞諸茶優劣。一時間，三包茶的茶湯、茶香、喉韻、開片的品評紛紛出籠。三包茶葉，產地、茶種、茶季各有評論，茶友的評價亦互有高低，剎時好不熱鬧。待茶人將謎底揭曉，一室闇然。茶人語重心長的提醒茶友，喝茶貴自主，切莫盲目聽從達人、名家之言，以高價追尋珍稀名茶，結果最後可能只知茶價若干，卻不知茶味如何。
喝茶貴自主，所以茶葉貴適，茶具貴適。也就是自己喜歡最為緊要。千萬不要一窩蜂地追尋比賽茶、高價茶，因為其中有太多的人為炒作成份，以致茶價常常掩蓋掉了茶葉的本質。茶葉如此，茶具亦然。以前流行好一陣子的宜興茶具，一把紫砂壺，若是名家之作，叫價動輒數十萬元之資。未幾，壺市崩盤，高昂行情於今在否？而其所沏出的茶湯與尋常茶碗所沏出的，有無高下？恐怕亦是眾說紛紜。
品茶、鬥茶，原各有其趣，但這趣味若沾惹上太多的阿堵物，則趣味便走掉許多。
近幾年，有聞人名家為文推介西雙版納地區老茶樹普洱，言其何等珍貴，茶味何等甘醇。為數稀少的老茶樹多遭品茶行家或茶商整株包去，現欲購已不可得，其價亦扶搖直上，宛若東珠。前一陣子，有愛普洱成痴者，到香港蘇富比拍賣會場競標一塊三五七公克的茶餅，最後以三八八萬元的天價得標。返台後視之如瑰寶，輕易不肯示人。我非茶癡，喝普洱資歷亦淺，無法領略天價標茶者狂熱心境。但好茶不輕易示人，諒必亦不捨得輕易撬開以饗來客。這時想起滇邊嬡尼、布朗族人待客習俗，更覺珍貴。客至，族人輒採老茶樹葉填入竹筒中，置於火塘燒炙，待竹青焦去，剖竹取茶入陶缽，水滾茶香，其味沁人。茶盈粗碗，賓主盡歡。沒有驚人的茶價，也沒有讓人摸不著邊的茶禪，只有清韻茶香伴隨主人待客厚意，殷切款款。此等光景，在茶商深入滇省山區各寨高價蒐購老樹茶風潮後，恐怕已難再遇。
滇邊萬里，無緣詣訪。所幸同學遺我老茶一餅，其內飛緊壓在茶餅上，無法得知製造批號，但觀其毛尖條索井然、氣味濃釅，應該也是喝掉一餅就少一餅的好茶。此等佳茗豈能深藏篋中，尚待別茶人，共杯助茶香。 （相關報導： 為什麼喝茶要轉茶碗？每一個動作都有大學問 ｜ 更多文章 ）
＊作者任教於大華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