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屏專文:不再自困!作家的破框馬拉松哲學

2023-11-1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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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齡二十年的陳幸蕙已完成七場半馬和十七場全馬,更曾一度立志要完成一百場全馬。(陳幸蕙提供)

跑齡二十年的陳幸蕙已完成七場半馬和十七場全馬,更曾一度立志要完成一百場全馬。(陳幸蕙提供)

自從成為跑者,對於其他跑者的動態總是特別關注,即使並不真的認識對方,偶然相遇或得知其練跑歷程,都心有戚戚,覺得對方與我是懂得彼此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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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報紙副刊讀到作家陳幸蕙的一篇〈斷、捨、離〉,才知原來她也是跑者,跑齡已二十年,可是,她卻決定對馬拉松斷、捨、離,先儀式性地把過去有心蒐集的所有練跑資料全部紙類回收,再把馬拉松相關書籍全送二手書店,她沒有停止跑步,但決定不再參賽,也不執著於42.195公里的全馬里程。這讓我非常好奇,想更多了解這位跑者作家一點,今年她的最新著作《我的馬拉松故事》正滿足了我的好奇;我的跑齡八年、熱愛跑步與馬拉松,但這八年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因為各種受傷而停練,曾經為此寫下〈馬拉松是情人還是錯愛?〉的感嘆,最近又為著無法練跑而黯然。約到陳幸蕙這位前輩跑者到錄音室相談,秀氣斯文的作家已經完成十七場全馬,曾經有完賽百馬的壯志,可是後來通通放下了。她的自在從容療癒了我,我想像她一樣,不再執著於參賽和公里數,以熱愛的馬拉松精神經營人生。有時,我們總認為一定要怎麼樣怎麼樣,否則不放過自己,其實,真的一定要怎麼樣怎麼樣嗎?

從100公尺到42.195公里的全馬,陳幸蕙全靠自主練習。(陳幸蕙提供)
從100公尺到42.195公里的全馬,陳幸蕙全靠自主練習。(陳幸蕙提供)

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陳幸蕙(約47分鐘)

安靜低調的作家 為健康而成了規律跑者

陳幸蕙來到錄音室時特別準備了一頂帽子,笑吟吟地說戴起來比較像跑者,的確,她的形象和文筆讓人絕難把她和跑步甚至馬拉松聯想在一起;她說,自己在文藝圈一向是安靜低調的人,四十歲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跑者,童年尤其痛恨跑步,因為小學時跑步是老師處罰學生的手段,讓她把跑步與處罰畫上等號,心裡總有個檻無法跨越,直到四十多歲才感到寫作太靜態,需要做一件動態的事來平衡,再加上朋友健康出了問題,促使她開始運動。

最初打羽毛球,可是常因球伴臨時有事打不成,而跑步是人的本能,獨自一人便可行動,沒想到踏出第一步後就此跑了二十年。

從一百公尺到42.195公里

喜愛閱讀的作家對尼采所說人生的三個境界很有感:I must,I am,I will,唯有I will 是發自內在成就的動機,她閱讀訓練書籍、訂定練跑計畫,從一百公尺開始慢慢增加跑量,漸漸看見自己的進步,覺得流汗很舒服、很爽!不知不覺愛上了跑步,成為生活日常。

當練到五、六公里時,無意間得知一場九公里路跑賽,心想再練一下是否可以參賽呢?後來果然完成這人生第一場路跑賽,隔年想再參加時,發現賽事已由九公里變為十公里,只多一公里應該不難?於是再度參加;賽程中她看到同一場的半馬與全馬跑者,心裡暗暗許下心願:半馬(21.0975公里)不過是十公里乘以二再加一,明年參加半馬比賽?再度訂下計畫,每次練跑都多練一些,隔年順利完成了初半馬。

陳幸蕙認為,真正的馬拉松是在馬拉松比賽之後才開始,她要定義自己的馬拉松,不再自困於42.195公里,而是在生活中實踐馬拉松精神。(陳幸蕙提供)
陳幸蕙認為,真正的馬拉松是在馬拉松比賽之後才開始,她要定義自己的馬拉松,不再自困於42.195公里,而是在生活中實踐馬拉松精神。(陳幸蕙提供)

「跑那場半馬時,我用一種不可告人的心理偷偷問自己:那明年有沒有可能再升級,跑一場42.195公里的全馬呢?」

全馬可不是半馬乘以二的概念,許下心願後,心中並無把握,可是,「我不喜歡『半』這個字,不完整、未完成;跑全馬是一種成就動機,雖然家人都反對,尤其女兒反對最激烈,一直說媽媽太自虐了!」

胡適的《嘗試集》強調人生在於嘗試,即使沒有成功,至少嘗試了。「理性思考以後,覺得若不嘗試全馬會遺憾,我更慎重地買了有關全馬訓練的書,也制定計畫表…」。

先生送了陳幸蕙一部跑步機做為情人節禮物,她把跑步機當作生命中的新歡,常跟新歡親近,雖然有人形容世界上最無聊的就是在跑步機上的時間–以為跑了一世紀,其實才跑了十分鐘;為了確認自己在比賽當天確實可以完成42.195公里,她準備了日文課本和常背的詩詞,在跑步機上邊跑邊背日文、默念詩詞,「最後我以五個小時十分左右,四萬六千多步,在跑步機上完成了42.195公里,雖然流了一身汗,跑完不覺得很累,看到小腿上有汗水留下的鹽巴很有成就感!」

我聽得瞠目結舌,在跑步機上跑全馬可不是一般跑者會做的事,是比枯燥更枯燥的過程啊!跑步機上練功後,她很有信心地出門,幾度從新店溪沿岸一口氣跑到八里、紅樹林或淡水,非常紮實地這樣一趟三、四十公里地練,最後在山路蜿蜒起伏的太魯閣馬拉松完成人生初馬!

百馬之志後驟然轉念:我追求的是什麼?

我認識的跑者裡,沒人像陳幸蕙這樣練,絕大多數在愛上跑步、以全馬為目標以後,都會找教練從事科學化、週期化的訓練,而陳幸蕙全是自主練習,一公里一公里地累積,真的很不簡單!對馬拉松狂熱的她,一度有志於「百馬」–跑完一百場全程馬拉松,然而,在完成第十七場全馬後,讀到聖經傳道書:

「哭有時,笑有時;

哀慟有時,跳舞有時;…

喜愛有時,恨惡有時;

爭戰有時,和好有時。

這樣看來,做事的人在他的勞碌上有甚麼益處呢…」。

那麼,馬拉松是否也應參賽有時,止賽有時呢?就算跑了百馬、千馬…,總有一天有止境,自己跑步的初心是什麼?難道只是為了追求100這個數字?

陳幸蕙保存了她的人生初馬成績單,以5小時05分於蜿蜒起伏山路的太魯閣馬拉松完賽很不簡單!(陳幸蕙提供)
陳幸蕙保存了她的人生初馬成績單,以5小時05分於蜿蜒起伏山路的太魯閣馬拉松完賽很不簡單!(陳幸蕙提供)

此時又正好看到哈佛大學一篇醫學報告,指剛跑完全馬跑者的心臟狀態跟剛動完心臟手術的狀態是一樣的,她為之震驚,那跑完百馬豈不是等同動了一百次心臟手術?另外有位日本醫學權威表示,動物一生中的心跳數是固定的,跑馬拉松動輒心跳飆高會讓人減少壽命。想到人生還有那麼多精彩計畫未完成、許多好書未讀,陳幸蕙先否定了百馬計畫,繼而進一步思考還有必要跑42.195公里嗎?「馬拉松」能不能有其他定義?

「我想定義我的馬拉松,用馬拉松精神跑步,但不一定要執著於42.195,當這樣的想法出現,心胸突然為之開朗 不再被42.195綑綁。」

陳幸蕙過去參加文學獎也擔任過文學獎評審,她認為真正的寫作是在文學獎之外,而真正的馬拉松其實也在馬拉松比賽之後才開始。

「貫徹整個人生的距離才是最高的馬拉松里程,精神性、抽象性的馬拉松,而不再具焦於具體的公里數。」

許多選手和跑者「以賽代訓」–以參加比賽代替訓練,陳幸蕙反之而行:以訓代賽。「如此反而更自由,不再受到比賽的束縛、不必報名,這樣一想後,逐漸鬆綁了…。」

她仍然是那個「只要一聽到想到馬拉松,全身血液流動加速、心情飛揚起來」的馬拉松控,馬拉松早成為她的第二天性,只是追求的已是生活中的馬拉松精神:堅持、不退縮、積極、樂觀、陽光的心情與態度。每週跑三十公里,每次練跑公里數都隨意,只要一星期七天中能達標就好,「不多跑也不少跑!」

每天她問自己七件事:有沒有愛自己?愛家人?愛家貓?愛世界?今天閱讀了嗎?運動了嗎?對今天的自己是否滿意?「我對人生不追求完美,但標準也不會訂得太低,這七件事以馬拉松精神貫徹去做,大概生活品質、人生幸福感應該就不會差到哪裡去了…」。她微微笑著。

我想起聖經上的一段話:「凡事我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凡事我都可行,但無論哪一件,我總不受它的轄制。」這不就是陳幸蕙的馬拉松人生哲學嗎,我也要學學、放下對跑步的執念,讓自己自由。

作家陳幸蕙來到趙心屏的podcast節目特別戴了頂帽子,笑說這樣比較像跑者。(趙心屏提供)
作家陳幸蕙來到趙心屏的podcast節目特別戴了頂帽子,笑說這樣比較像跑者。(趙心屏提供)

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陳幸蕙(約47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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