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毅觀點：日本核災污染水排海的照妖鏡 ─ 寫給「為反中、棄保台」的謝長廷們

平行政府、海潮智庫和左聯參加「716司法及居住正義集會」，舉了抗議美、日惡鄰居的兩個標語牌，分別是：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反AIT擴建 = 居住正義！」

「反日本核廢入海 = 捍衛國際法正義！」

侯、柯、郭、賴，都不反核(污水)的「台灣共識」

曾經在四大公投決戰時，被藍營群眾批判不支持核四商轉案的侯友宜，代表國民黨參選總統後，改口支持核一、二、三廠延役，並贊成重啟核四。他也是最早對核污水排海表態的政治人物，2021月4月，日本政府宣布決定以排海方式來處理福島第一核電廠內的核污水，侯友宜接受媒體訪問時表示，他堅決反對福島核廢水排入公海，「因為會造成整個環境的污染、破壞生態及魚類」。但是今年8月初，他以總統候選人身分去日本接受「面試」時，自民黨政調會長萩生田光一提及福島核處理水排海一事，侯友宜改口說「尊重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的判斷」。這個髮夾彎轉變，還引來民進黨新潮流系立委、挺賴大將郭國文的酸評，說侯面對日本質疑時似乎恢復理智，並擔心侯回國後又失去理智。當謝長廷在8月27日說溫泉的微量輻射對人體有益時，侯友宜批評：「謝長廷沒有用同理心了解台灣人對核廢水的擔憂，這是不對的，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民進黨應該要清楚向民眾交代如何應對，這是政府官員應該做的。」侯友宜回國後果然不再批評日本政府，只要求台灣政府，這算很圓滑的保持理智嗎？郭國文其實抓到侯友宜立場搖擺的致命傷，侯的行為證實了國民黨是不夠格的保守黨，擁核只是一種選戰權宜策略，而不是黨內勇於堅持的保守價值觀。

民眾黨總統參選人柯文哲8月21日談到他的能源政策：「我以前是不贊成核四…(但)如果台灣還要保有台積電，不接受核四都沒辦法。」他也認為要發展電動車市場就需要核電，才能避免燃煤發電，所以主張核二、三廠延役，核四經體檢過關後重啟。到了24日，柯P回應媒體詢問對日本核污水排海的態度，他說：「我們也期望說日本是負責任的大國，一定有國際原子能委員會去做必要的監督，我倒覺得是這樣這就是敦親睦鄰，其他國家都有疑慮時，日本政府應該公開數據，讓大家釋疑。」典型的柯P偽不政客模式，明明放水還要耍嘴皮，裝一下桀驁不遜的阿伯為民把關。

賴清德是一向把反核四當作吸票機和神主牌的民進黨所推出的候選人，當他被大學生問到：「若兩岸緊張，天然氣無法進口，如何因應能源問題？」賴給了超級外行，且背離非核家園政策的答案：「政府會持續推動綠電，但目前還在起步階段，勢必要持續加強；針對台電核三廠2025年運轉年限將屆，相關單位正規劃讓停機的機組維持緊急使用效能，以備不時之需。」原來民進黨也轉向讓核三廠有條件延役！再遇到日本核污水排海議題時，賴竟然更趨近非綠陣營的擁核立場。8月24日賴清德競選辦公室說，賴的態度跟蔡政府一樣，嚴格把關下，核廢水對台灣影響是「可忽略的」！25日賴親自接受日本媒體訪問，他說：「尊重日本國內政策，這件事情關鍵在日本政府，應該要資訊公開，讓日本國人跟全世界對這樣排放動作有信心、有安全保證，這最重要。」務實台獨工作者買單的風格跟柯P還真相似。

攤開四組候選人對日本核污水排海的態度，才發現原來在民調上殺得你死我活、拼命尋找和對手作市場區隔的各陣營，竟然都不反對日本核污水排海，達成了可悲的「台灣共識」，放縱世紀核災製造者東電，向環繞台灣的太平洋排放核災污水！尤其必須質疑，原來堅持「反核價值」的民進黨，為何不反核污排海？看來賴清德在總統府對蔡英文馬首是瞻、耳濡目染，果然得到了蔡英文從藻礁永存轉向藻礁永別的真傳。

謝長廷發動「反核污排海=親中」的認知作戰

當周邊國家對核污水排海激烈反彈時，賴清德、陳建仁的策略明顯是只能低調放水、閃過爭議風暴，以免綠營裡大量反核運動的群眾回神，對頭人的雙標立場開始質疑。但是26日駐日代表謝長廷卻在臉書讚揚含鐳溫泉所發射的微量輻射對人體有益，話題女王林靜儀警覺到這個提法會刺激綠色房間裡還在昏睡的反核大象，趕緊出來滅火，說謝長廷「這個話真的太過了，沒有辦法解除民眾疑慮」。謝長廷卻更高調地在27日發了第二則臉書，聲稱「台灣方面已經有超黨派共識，那就是要依據科學根據和國際原子能總署認定，確定執行和監測，世界先進國家看法也一樣，只有中國因為政治因素，夥同香港、澳門在抵制抗議，很多統派的人本來就希望把台灣香港化，要求我們要跟著中國抵制抗議，並不意外。」謝長廷說的超黨派共識，除了本文第一節所引述的柯P和侯友宜的官話外，應該還包括民進黨的忠誠側翼、被民進黨提名參選立委的社會民主黨市員苗博雅，當媒體 (在訪問林靜儀之後) 請她回應謝長廷的微量輻射對人體有利說時，她面不改色的學舌柯P，說著一模一樣的無核心價值官話。

謝長廷這兩則臉書文發表前，網路上已經有一堆「擁核污水派」(諷刺的是，這些網軍通常也是「反核電派」) 到處張貼中國大陸核電廠排放含氚廢水的地圖。這個排海地圖的來源是今年3月3日，日本駐華大使館為了指控《浙江日報》對日本大使館的書面採訪未能完整刊出受訪內容時，用Twitter發佈了兩張含氚水排放地圖，一張是全球主要核電含氚水排放源的分佈圖，另一張就是台灣「擁核污水派」到處貼的，聚焦於中、日、韓、台周邊的排放源，其中年排放量最高的是位於浙江的泰山第三核電站，年排放143兆貝克，是福島第一核電廠聲稱每年排放22兆貝克的近七倍。對發動認知作戰的日本政府來說，凸出浙江核電廠的排放量是蛇打七吋，因為浙江是習近平起家的本命區，也是中國核電的發源地之一。

再用Google以圖搜圖功能，發現那張全球排海分佈圖，運算法推到頂端的來源是日本「復興廳(311地震後特別成立的直屬中央政府的推動重建的部門)」建置的針對福島近況的入口官網，官網頁面有「常見疑問」區，其中又有針對「ALPS處理水/氚」的系列問答，第三題是「要是ALPS處理水很安全，那不是根本不需要儲存嗎？就是因為不安全才儲存的吧？」官方給的答案是：「在技術上，ALPS處理水可以安全處分，但考量到負面流言等社會影響，遂決定儲存在腹地內。」然後下面就附了這張全球排放分佈圖，其實跟答案內容沒有任何關聯。這張圖反映了日本政府的黑暗居心，不敢用一題Q&A直接主張「大家都在拼命排海，我們日本排一點算什麼？」卻用一張圖來搞認知作戰。

劍指中國、移轉認知的排放地圖

深挖下去，這張圖附了其來源的連結，說明是「經濟產業省『ALPS處理水是什麼？』p.20」，點入連結是一個簡報的PDF檔案，其中第20頁是這張全球排放分佈圖圖，前一頁，第19頁是中、日、韓、台排放分佈圖 (本圖為繁體字版，日本駐華大使館今年3月發佈的是簡體字版)。這個PDF檔的檔名是「0628_交協ALPS広報資料_中文.pdf」，頁面上有「2021年5月10日更新」，洩露了不算神祕但頗有趣的玄機。原來它是2021年4月13日日本政府決定選擇用排海來處理核污染水時，經濟產業省就已經準備好這個認知作戰方向，並迅速將文件翻譯成繁體中文版，向「日本台灣交流協會」簡報。也就是謝長廷早就在兩年前看到這張分佈圖！是他心機很深、留中不發，等了兩年才出手嗎？

不，其實他當年在日本政府宣佈排海的第二天，就在臉書發文：「昨天日本麻生副首相在國會對記者講：中韓也是把含氚核廢水排放入海。加藤官房長官更說：中韓包括台灣都是把含氚的液體排放出去，也沒有發現週圍環境有不良影響。」他重申了自己堅持的反核價值：「如果真的一貫反對核廢水排放，必須走向非核政策，這是我多年的體驗，台日環保團體在這一點上基本上是一貫的，也就是反核也反對一切核廢水排放…」，隨後他對台灣核電廠排海進行了反思，並沒有走向現在的「藉反中、護東電」的策略：「台灣地方不大，一旦核災發生必然導致滅亡，我個人從政以來的立場，一向反核四，(這次)抗議日本排放核能廠廢水，從我個人立場，這是很簡單自然的事，但從代表台灣的立場，我必須考量我們三座核能發電廠的廢水也是排放入海，二年後日本的淨化稀釋的標準，會比我們高還是低？」的確，日本駐華使館提供的地圖上，馬鞍山核電廠(核三廠)年排放含氚廢水高達35兆貝克，是東電設定的年度排放量22兆貝克的1.6倍！謝長廷這個算相當理性的發言，引來擁核國民黨一輪謾罵，宣稱已向警政署署長信箱舉報謝長廷「製造假消息」的鬧劇，謝長廷隨後貼出核二廠的排放報告，狠狠打臉國民黨。

但是這個反核言行相對一致的謝代表，等到東電核污水真正要排海時，就完全轉向配合日本政府的擁核(污水)認知作戰，親自扮演網軍軍頭，帶動「反核污染水排海=親中」的風向，完全遺忘自己宣稱要關注的台灣核電廠也排放含氚核廢水的問題。

擁核戰神黃士修的怪異沉默

謝長廷發文的同一天，擁抱核電的郭台銘宣布獨立參選總統，並表示以月薪45萬聘請「核能流言終結者」粉專的創辦人黃士修擔任發言人，並協助參選連署。黃曾發動兩次擁核公投，2018年推動「以核養綠」公投，以過半數的598萬票，創下中華民國第一個公投複決成功的案例；接著在2019年又發起「核四商轉」公投，但是沒有成功。這波核污水排海風暴中，黃士修的臉書和「核能流言終結者」卻怪異的保持靜默。雖然也是他創建的「核能流言終結者 聊天室」(臉書公開社團)，已經戰到天翻地覆，但他仍一言不發，令人玩味。回溯到2021年4月，日本政府宣佈將要把核污水排海，引發的第一波論戰時，他在「核終聊天室」貼文：「微妙的是，這明明是福島核災的後續，台灣的民進黨政府原本可以拿來大力反對核四公投，卻因為害怕得罪日本和美國就整個軟掉。目前總統府和行政院都異常低調，只表示會密切注意，然後就沒了。頂多就是放個別立委和反核側翼出來咬，一律與官方切割，我也是覺得相當好笑。」賴清德和謝長廷今年8月的言論就完全印證了黃士修的嘲笑。

但是別急，民進黨也在2021年嘲笑過藍營擁核者：「國民黨反對東電排放核廢水，卻支持重啟核四製造核廢水？」戰鬥藍名嘴趙少康也立刻回嗆：「批評國民黨是『反對核廢水又挺核四』，那民進黨你是『反核能卻挺日本核廢水』嗎？」名嘴的確犀利，但似乎看不見自己丟出了迴力鏢，直擊國民黨兩年後仍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矛盾立場。同樣的，聯合報8月25日也以「新聞眼」抨擊「雙標民進黨，反核不反核廢水」，大報也忘了民進黨兩年前指責國民黨的雙標問題。或許只有絕頂聰明的黃士修，意識到此時最好不要淌渾水，才能夠避開自我矛盾的尷尬？

翻出上述藍、綠陣營的荒腔走板的口水戰，並不是要各打五十大板，而是要說明三種令人憂心的現象：綠營以貼反對者親中(或親藍)標籤來模糊公共政策辯論和對執政黨的監督、在野藍白陣營沒有核心價值、以及進步選民失去堅持核心價值的勇氣和熱情。這三種現象構成了民主政治深層的悲哀結構，當然是讓反核作為神主牌來鞏固選票(及社會基礎)的民進黨，從中獲利最多。

為政治潔癖放棄護藻礁的小劇場工作者

再舉一個我親身親歷的案例，來說明這種結構怎麼發揮作用的。

2021年，第一波新冠疫情爆發，造成近八百人染疫死亡，我們想為這些在24小時必須火化、家屬無法和其好好告別的無名犧牲者，辦一個集體告別式，並且對防疫指揮中心的專斷表達抗議。籌備「大眾葬文化行動祭」過程中，我們去拜訪一位頗有反叛性格的資深小劇場工作者，希望她加入行動。她先試探我對同時在進行的四大公投的立場，我說明自己是「反萊豬、護藻礁、反核四」後，她反問：「你們為何還在護藻礁？那已經是國民黨在操作的議題了。」然後她說：「我本來拉了很多朋友來連署護藻礁公投，後來發現國民黨也在動員連署，我就想幫朋友撤簽，我不想幫國民黨造勢。」

從上面這個例子就可以理解今日謝長廷和1450網軍們為何愛用這種手法。只要將反對聲音貼上「親中」或「國民黨」的標籤，防堵社會運動擴張的微觀機制就會自行啟動，讓那些社運潛在的積極參與者----通常是認同進步價值的選民，對此議題敬而遠之，避免弄髒自己。當權者就可以笑著、躺著繼續統治。

所以，更需要反問的是，這位小劇場工作者，以及跟她有同樣反叛理想，但有潔癖強迫症的反核支持者們，為何只因為國民黨(或中國)「弄髒」了這個議題，就連自己護藻礁/反核的價值也都丟棄了？為何不能一邊堅持護藻礁/反核污水，一邊批判背離核心價值的民進黨和今日謝長廷們，另一邊同時批判國民黨長期在環境議題上的不進步？

原來氚是完全未被認真對待的輻射物

當然也應該藉日本排海爭議帶動的護海民氣，要求全球核電/核武集團及中國，重新面對核電設施廢水排海的問題。正如中國政府強調的，被核災熔毀的超高輻射碎片所污染的水，當然不能等同於一般的核電廠冷卻廢水，因為除了含氚之外，還有更多潛在的極高風險物質。但反過來說，所有對核災污染水所含氚風險的質疑，一樣也指向含氚的正常冷卻水！

如果氚(和更麻煩的有機氚，還有被徹底忽略的碳14)存在風險，那不管在哪一種水裡面都有風險。但檢視「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對東電排海計畫的審查報告，只用一頁的〈附錄五〉交代環境中的氚及有機氚的知識，還潦草的忘記附上文獻註腳。「聯合國原子輻射影響科學委員會(UNSCEAR)」2016年向聯合國大回提出的針對氚的文獻回顧報告也承認，其實缺乏大型和長期的研究。而目前所謂專家們對氚的推論都建築在這個脆弱的基礎之上。

以前只有綠色和平等跨國反核團體，面對龐大的核電產業集團，孤單地反對核廢水排海，但這次日本為了轉移爭議焦點，敲鑼打鼓的揭露全球核電設施大量排放含氚廢水入海的事實，也算是替世人打開潘朵拉的黑盒子，我們不應容許核電/核武集團/或今日謝長廷/甚至中國政府，妄想把黑盒子蓋回去。日本之外的核電管理國家，如果能對自己排放的氚 (和有機氚) 進行更徹底的風險研究，甚至擺脫已經失去國際公信力的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對氚、有機氚、碳14等可能潛在風險的低輻射核廢物質進行大型跨國研究，提出新的管治建議，才是反駁日本政府認知作戰的最佳策略。而近年在環保政策執行效率上彎道超車的中國，最具條件擔任發起國家。

黃士修應該向昨日謝長廷學習

最後，呼籲擁核者也站出來強烈質疑日本的排海計畫，因為主張使用核電者，必須比主張棄用核電者更重視核電安全，更在乎防止輻射潛在風險，才能贏得更多人相信擁核者的真誠。擁核者不要怕和反核者站在一起，其實黃士修用「以核養綠」作為公投旗幟，就已經是一種向綠色核心價值移動的策略。面對人類和地球的危機，應該少一點謀略，多一點基本價值的爭辯和爭辯後的移動自己的開放性。

我從左翼立場，而不是民進黨神主牌式的立場，選擇了反核，我期待反核和擁核的台灣人民，可以在此階段形成聯手反對日本將核災污染水排海的「台灣反核共識」，讓四位放水總統候選人的「台灣投機共識」無地自容。

這可能和要求AIT實現居住正義一樣，狗吠火車，卻是必要的呼聲。

＊作者為平行政府副秘書長、海潮智庫辦公室主任、左翼聯盟中央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