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宜芳專欄:永遠不老白老師

2018-07-16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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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坦白承認吧,對白老師,我是『書迷』的角色遠遠勝過『編輯』的身分,以他的目標為目標,以他的夢想為夢想,誰叫他是我的文學啟蒙者、永遠不老的白老師呢。」圖為白先勇於《細說紅樓夢》新書發表會發言。(甘岱民攝)

「我就坦白承認吧,對白老師,我是『書迷』的角色遠遠勝過『編輯』的身分,以他的目標為目標,以他的夢想為夢想,誰叫他是我的文學啟蒙者、永遠不老的白老師呢。」圖為白先勇於《細說紅樓夢》新書發表會發言。(甘岱民攝)

八十歲的文學大師總想著「我們還可以再多做一點什麼」來推動崑曲藝術和紅樓經典。老友總開玩笑說他是「賈寶玉再生」,我卻覺得他身上是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三位一體」。

那天白老師一身輕便到時報出版為《白先勇細說紅樓夢》限量精裝版扉頁簽名,鴨舌帽、polo衫、米白及膝短褲和懶佬皮拖,完全型男打扮。三、四個同事充當書僮,翻頁、整理,足足簽了三個半小時才搞定。簽完最後一張紙,老師高興舉起手臂做出V字型,「真不敢相信簽完了!」總共幾千套精裝版,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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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大仁哥」形容賈寶玉

一下午,白老師和我們說說笑笑。我問他:「您怎麼會想到用『媽寶』、『花美男』和『大仁哥』來形容賈寶玉的?」「在台大上課時,我看有些大學生也是矇喳喳(廣東話,糊里糊塗),可能從來沒看過《紅樓夢》,要想辦法啊!」雖然他曾在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UC Santa Barbara)教了二十年的《紅樓夢》,回到台灣面對新一代大學生,仍然戰戰兢兢做足準備。二○一四年,在趨勢基金會贊助下,白老師開始在台大通識教育課程導讀《紅樓夢》,本來預估每次講三小時,一學期夠了,誰知欲罷不能,從第一回到一二○回,足足講了一年半。

隨後時報出版將白老師導讀課程整理成文字精華,五十萬字的《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在一六年七月出版。把此書精裝版放到磅秤一量,二.五公斤重啊,實實在在堪稱個人編輯生涯最「重量級」的出版品。

人的一生,總會有些啟蒙經驗影響終生,雖然當下毫無所覺。小學五年級時,躲在被窩裡偷偷看晨鐘版的《臺北人》,白老師短篇小說描繪的那些人物、那個世界,從繁華似錦走到蒼涼入骨,豈是南部小鎮十歲小女孩能懂的,偏偏一讀即痴迷。因緣際會,三十幾年過去,從他的小書迷成為他的出版編輯,和白老師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多了,對他的敬愛只有愈來愈深。

八十歲的文學大師,精力彷彿用不完般,無時無刻總想著「我們還可以再多做一點什麼」來推動崑曲藝術和紅樓經典。記得一次通電話,說起《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不斷再版,他高興之餘,又擔心同時出版的桂冠版程乙本《紅樓夢》賣不好,直說:「這才是更要緊的,紅樓版本這麼多,這是最好的版本,一定要來努力推。」他甚至說,這些年來太多太多學者、文化人研究《紅樓夢》這部天書,「我自己這部細說,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真正要緊的還是這套程乙本,庚辰本有太多錯誤了。」他真心覺得,推紅樓和崑曲遠比自身的文學成就更重要,願意把自己放低,窮盡己力,完成真正的偉大。

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三位一體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不僅在台灣暢銷,簡體授權版在中國大陸出版以來,累印量超過十三萬套。更重要的是,因為他的《細說紅樓夢》不斷從各個角度比較兩個文本的差異和意義,程乙本《紅樓夢》終於在對岸出現翻盤機會,漸漸打破幾十年來中國學界和出版界獨尊庚辰本的大局。也許對一般讀者來說,閱讀哪個版本有那麼要緊嗎?噓!這句話千萬別讓白老師聽到啊,他一定諄諄教誨,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看似不同版本的「細微」差異,塑造出的人物特質卻天差地遠。例如,程乙本的尤三姊,其剛烈和貞烈從頭到尾一致,庚辰本的尤三姊,卻先「淫蕩」勾引姊夫再貞烈自殺,未免太過不合邏輯。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取自博客來)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取自博客來)

雖然白老師老友總開玩笑說他活脫脫就是「賈寶玉再生」,我卻覺得他身上是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三位一體」。和賈寶玉相似很容易理解,大家出身的氣質氣度之外,如同賈寶玉眼中沒有階級成見,博愛眾生,對身邊丫鬟如同對小姐一般看重。白老師對人對事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體貼,永遠沒有架子,再年輕再沒有經驗的合作夥伴,他也能看見並感謝對方的付出。

當然,他更擁有黛玉的敏感細膩和文學天賦,最能體會黛玉種種看似無理取鬧的小心眼之下,是對身世的傷懷、對人生太多身不由己的早慧洞察,他小時候也如黛玉一般得過肺病,被迫與大家庭分開獨居,「生病的人一定會胡思亂想啊!」他說。

至於薛寶釵,和白老師密切工作的人當能深刻體會,寶釵條理分明的思路、對世俗人情的分寸掌握拿捏,白老師樣樣不缺,否則怎能如火車頭般,帶領兩岸三地不同的工作團隊完成這麼多事情,並且讓每一個合作夥伴如沐春風呢。

書迷的角色遠勝過編輯

編輯與作者的互動,千百種型態。許多時候,編輯手裡要有一根長長卻無形的風箏線,當作者自由自在放風任飛時,始終隱隱感受到編輯的存在;偶而編輯也要用力拉扯一下線頭,提醒作者「準時交稿」這回事兒。不過,我就坦白承認吧,對白老師,我是「書迷」的角色遠遠勝過「編輯」的身分,以他的目標為目標,以他的夢想為夢想,誰叫他是我的文學啟蒙者、永遠不老的白老師呢。

*作者曾任天下文化執行副總編輯、時報出版第一編輯部總編輯。本文原刊1636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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