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貞昌收回需自備1000元來換5000元五倍振興券的政策，終於讓振興券正式變成和馬英九政府時代在2008年金融海嘯時發放的消費券「一樣的形狀」。背後涉及的政治操作和黨內內鬥，《風傳媒》和《新新聞》有許多精彩報導，在此不多提。
只是蘇內閣在去年發放三倍振興券的主因，就是要避免選民們聯想到馬政府的消費券，原因無他，當初民進黨在野的時候上下一心，實在把消費券罵得太難聽，從去年的三倍到今年加碼的五倍，費盡心思就是要避免酸民講出那句「昨日批馬今日抄馬」，結果努力了半天最後棄守，還是被羅智強酸了一句「還馬英九公道者，必蔡英文。」甚至五倍振興券也被有創意的網路酸民改名為「向馬英九道歉贖罪券」。
藍綠都信仰政府在經濟上要扮演腳色
不過如果你仔細觀察當初由蔡英文擔任黨主席的民進黨，攻擊馬政府消費券的理由，其實會發現，民進黨反消費券是基於對政治意識形態的信仰，而至今仍不願意改發現金，也是基於相同的政治意識形態的信仰。
當我們把政府對經濟介入的主張看成一道光譜，一邊用主張政府不要介入經濟的海耶克（Friedrich Hayek）做為代表，一邊則放上過往共產主義國家的政府完全控制經濟，就會發現黨名有「進步」二字的民進黨，對經濟政策的信仰是偏向政府介入的那一邊。當然，時時把蔣經國十項建設，李國鼎、孫運璿這些「經濟產業總設計師」拿出來朝拜的國民黨，也絕不會是海耶克市場經濟主張的信徒。
簡單說，支持市場經濟的人認為交易這件事情應該交給當事的兩造決定，至於是不是有一邊吃虧還是一邊占便宜，那也只關他們自己的事情，因為沒有旁人比當事人更了解自己決定交易的原因，當每個人都從交易取得最大好處，整個社會就會獲得最大的利益。而支持政府介入經濟的一方，則認為有「旁觀者清」的第三者能夠以更全觀的角度，去看待這些交易。
像當年攻擊馬政府消費券的聲音中，就有認為把錢發給民眾，民眾只會拿去亂買「爽一時」（事實上，「消費主義」在某些場域中是拿來罵人的話），最後得利的只是財團，甚至有些人認為政府發錢給民眾亂花是「不道德」的行為。這些人多半相信政府應該把錢做更好的規畫（例如當時綠黨的潘翰聲就認為錢應該用來扶植未來產業，他主張拿去搞綠能），才會讓社會獲得最大最長遠利益總和。
不發現金，因為那是一種信仰
民進黨政府從去年開始發三倍振興券、今年原又要發五倍振興券，當然是一種「背叛信仰」的行為，但這並非代表他們全然接受海耶克那種「消費者自己最知道錢怎麼花會得到最大利益」的想法，所以三倍振興券沒有變3000元現金，五倍振興券至今也還沒變5000元現金。
當我們用上面那條「政府介入經濟」的光譜，來看發現金、發振興券、不發振興券仍由政府統一籌辦振興預算的運用這三種政策，顯然發現金最接近海耶克的自由市場經濟，政府統一籌辦振興預算的運用則接近政府完全控制經濟，發放消費券則介於其中，有一種「讓你自己決定怎麼花又想控制一下你怎麼花」的味道。
雖然很多人認為民進黨政府把「振興」和「紓困」分開是很荒謬的事情，但對藍綠的「經濟國師」這群人來說（並不是要故意藍綠各打50大板，而是藍營真的很多經濟領域的專家都自稱凱因斯信徒），這可一點都不荒謬。紓困很明顯就是一種社會救援的動作，就不多做解釋。而在介紹「振興」之前，我們要先在介紹另一位經濟大師凱因斯（John Maynard Keynes）。
在凱因斯的時代，人類已經認知經濟景氣循環這種「經濟盛極而衰、衰極而盛」的現象真實存在，也就是說經濟高成長的時候，即使沒人做錯什麼事情，它還是總有一天會衰退，而經濟衰退的時候，也不用什麼英明領袖或是經濟國師做什麼睿智指示，它自己就會恢復成長。
當「長期來說我們都死了」成為顯學
但凱因斯認為面對景氣循環可以不用那麼消極，據說他說了一句「長期來說我們都死了」的名言，來指稱等待「長期」景氣會回復根本不切實際。凱因斯認為政府在經濟衰退時，應該扮演一定的腳色。凱因斯認為經濟只要流動（就是你花錢買糕點錢交到糕點師傅手上，糕點師傅去買皮鞋錢又跑到鞋鋪.....如此不斷轉換），中間會產生「乘數效應」，讓「錢流」越來越大。
凱因斯認為當這個流動趨緩，乘數效應跟著縮小，景氣就開始下跌，經濟開始衰退，這時候政府應該用公部門的預算（簡單說就是花錢）去帶動這個流動。在凱因斯的想法中，當經濟衰退時，假設政府去蓋一條公路，建商有標案可接，就會去聘請工人，工人有工作有收入就可以勇敢消費，然後百工百業就會有更多人受惠。用看起來專業的講法，就是政府創造需求去拉動供給。
其實在凱因斯理論中，政府蓋什麼真的不重要，重要是要花錢，講極端一點，就算官員貪污去買洋房跑車玩女人男人，就凱因斯的理論來看，都還是有「帶動」的效果，有「帶動」就會出現乘數效應。財信董事長謝金河日前在臉書挺振興券政策時，被他的臉友質疑印製振興券是浪費公帑，謝金河只回他一句：「印製費用一樣是一種消費」，其實就是很「凱因斯」的想法。
政治讓「凱因斯」變出「經濟總設計師」
當然政府公職用「大家讓我拿公費去吃喝嫖賭，其實大家最終都還是有好處」，「公共建設變成蚊子館其實沒關係，當初只是要刺激景氣復甦的」恐怕得不到任何民眾的支持，結果「今天不做明天會後悔的十項建設」、「經濟總設計師」在各國因應而出，讓政界可以「洗腦」民眾來支持政府大搞「凱因斯」，這是後話。
而這種洗腦搞到最後連創造話術的人都深信政府公職有「規畫未來」、「讓經濟效益最大化」的特異功能，甚至開始認為錢怎麼花不該由民眾自己決定....就是文前講到民進黨和國民黨相信的那種東西。
不管是馬政府的消費券，或是蔡政府的振興券，其實都是「凱因斯」穿一件海耶克市場經濟外衣的產物（簡單說你把這些錢撒出去就算政策成功，怎麼撒不重要，但讓你自己決定而不是集中起來搞大建設，會讓你「操之在己」市場自由的感覺，畢竟現在除了和政府相關的人──例如公職或是領政府預算做研究的學者之外，市場自由已經是主流聲音），蘇貞昌說發現金怕民眾拿去存起來被嗤之以鼻，但就「凱因斯」這個經濟理論體系來看，的確沒有比「儲蓄」這種「沒有流動」更可怕的狀況了。
「要現金」不是意識形態產物
這篇文章從頭到尾都沒有用「左派」、「右派」的字眼，除了避免大家先入為主之外，事實上不管是發現金、發振興券，還是不發振興券仍由政府統一籌辦振興預算，都是政府介入經濟的手段，只是介入程度不一而已，它們並不是基於自由市場概念的產物。這些同一個門派的師兄弟，冠上「左派」、「右派」的字眼，很容易讓人誤會它們是不同的門派。
當然現下許多民眾要求蔡政府發現金不要發券，也不是信仰市場經濟、沒有多年研讀海耶克，更沒有自己是「右派」這種想法，其實追尋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根本不需要什麼意識形態指導。只是深信自己可以用意識形態「引導」、「領導」、「指導」民眾的政界人士，恐怕很難體認到這點。
＊作者曾任職財經與政治類新聞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