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認為自己既是幫凶也是受害者:《當帝國回到家》選摘(4)

2018-02-02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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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慈昭撰述滿洲開拓史的作品《望鄉之鐘》劇照。
山本慈昭撰述滿洲開拓史的作品《望鄉之鐘》劇照。(取自網路)

後記:塚田淺江的戰後史

小學老師塚田淺江在滿洲充滿暴力的戰後歲月裡倖存,責任感促使她帶領學生返回日本。一九四六年秋,瀕死的她終於抵達日本。躺在醫院病床上,塚田深信自己來日無多,她寫下尖山開拓團最後幾天的狀況,擔心不這麼做,被徵召的男人有朝一日返回日本,可能永遠無法得知自己的家人發生了什麼事。塚田的想法是對的,一些尖山的男子確實歷盡艱辛返回日本:在被徵召的人當中,有六十四名被送到蘇聯拘留,其中二十一名死亡。剩下的四十三人從蘇聯獲釋,在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九年間遣返回日,卻發現自己的家人與社群已遭到毀滅。雖然這些人抵達日本時感到失落,也覺得自己遭到背叛,但多虧塚田的紀錄,他們至少有機會知道事情的始末。而其他許多拘留在蘇聯的人,他們的家人死在滿洲,但他們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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塚田活了下來,並且回到家鄉長野繼續擔任小學老師。往後二十年的時間裡,她全心投入在教學上,但到了一九六五年滿五十五歲退休時,塚田轉而將精力放在死在滿洲的日本開拓民紀念活動。她寫信給當地報紙,認為有必要為開拓民舉辦悼念儀式;一年後,塚田與近二十名長野縣民前往中華人民共和國,當時中國正值文化大革命,他們前去緬懷日本死者與詢問生者的消息。塚田也協助中國殘留孤兒返日,她至少安排了一名已長大成人的男嬰帶著家人回到。

塚田也認識到自己在日本對外侵略中扮演的角色,她尋找一名中國婦人,只記得對方叫張太太,她曾在一九四六年冬天收容過塚田。塚田帶了適度的補償金與禮物前去,兩人此後維持聯繫。雖然日本人一直因為規避戰爭與帝國歷史而遭受批評,但塚田直到臨終都認為自己是日本帝國在亞洲的幫兇,同時也是受害者。

但塚田最感哀悼的還是死去的孩子。一九四五年秋,有二十名小學二年級的學生跟著她,但到了戰後那幾年,只有兩個孩子倖存回到日本。塚田為這些孩子的死感到悲傷,讓她特別感到悲慟的是林部理繪,當遣返船停在博多港外等候檢疫時,她因撐不住而死在船上。塚田每年都從長野前往博多悼念林部。二十一世紀初,在日本旅行變得舒適許多,絕大部分地區都可以搭乘新幹線抵達。但在戰後的幾十年,旅行是辛苦而昂貴的。在戰後這段時間,塚田終於可以滿足她童年時前往各地旅行的憧憬,她前往世界的偏遠地帶,包括阿富汗。二○○○年秋,當我與塚田談話時,她坦承自己在五年前就停止每年前往博多悼念孩子。因為當時她已八十五歲,一眼失明,一耳失聰,旅行對她是太大的負擔。然而,她總是在自己的披風裡放著一只小人偶,她說這只人偶長得很像死去的孩子,這是她懷念女孩的憑藉。這次談話結束後幾個月,塚田在長野家中去世,享年九十歲。

《當帝國回到家》立體書封。(遠足文化提供)
《當帝國回到家》立體書封。(遠足文化提供)

*作者華樂瑞(Lori Watt),美國聖路易華盛頓大學歷史系與國際及區域研究系助理教授,研究領域為二十世紀日本政治社會史、帝國主義與去殖民化、戰後/後殖民移民、軍事文化、飲食文化等,本文選自作者著作《當帝國回到家:戰後日本的遣返與重整》(遠足文化)。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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