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核電大逆轉 公投與絕食交纏

2014-05-01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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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府前的反核路跑。

總統府前的反核路跑。

台灣在學運之後,又爆發反核大戰,使馬英九政府雪上加霜。民進黨前主席林義雄絕食反核四,掀起民眾反核大潮。國民黨籍縣市長憂心反核將衝擊國民黨在年底七合一選舉的選情,使得核電大逆轉,迫使政府宣布核四停工,並將核四訴諸公投。如果核四最終停建,待現有的三家核電廠除役,台灣最快將於二零二五年實現「無核家園」,但由於核電佔台灣用電量兩成,廢核將衝擊台灣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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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運退場之後,台灣緊接著又進入另一場核電大戰,民進黨前主席林義雄無限期禁食行動開出廢核第一槍,讓詭譎的政局更加緊繃,這位反核代表性人物以近乎死諫方式要求停建核四(第四核電廠),做法相當罕見,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氛籠罩台灣,逼使馬英九政府攤牌。

林義雄的禁食,一如學運佔領立法院,本質都是要逼迫總統馬英九讓步,但林義雄對人心所造成的震撼程度更加劇烈,使得核電議題演變成yes or no的選擇,壓縮理性討論的空間;才飽受學運重創的馬英九,已經禁不起另一波反核的衝擊。

林義雄禁食所促發的核電大戰,已經轉為個人意志與政府體制的博弈,也是林義雄與馬英九意志的博弈,馬陷入兩難,若不停建核四,讓林義雄繼續「絕」下去,勢必引發不顧林死活的民意反彈,反之,若屈從林的理念,一如當年陳水扁逕自宣布停建核四,後續缺電對經濟的衝擊也不能不顧。孰輕孰重?

在禁食一週後,林義雄突然赴台大醫院調養身體,外界有各種傳聞,四月三十日他在禁食網站貼出「感謝你!台灣人!——為停止禁食敬告親友」,指出對當今的掌權者本無任何期待,禁食的目的是在「懇請台灣人民以積極有力的方法」展現力量。半個月來,台灣人民的優異表現,令他感動與感激,為了回應台灣人民的真摯關愛,決定停止禁食,並誓願以餘生與台灣人民共同盡力維護台灣的民主和主權,共同奮鬥。

面對這場攸關台灣經濟發展的反核風暴,馬英九其實並非鐵板一塊,早先的妥協是核四完工安檢,經公投始能放置燃料棒,強調任內不碰核四,留給後任總統決定,但林義雄不接受,堅持廢核,或者降低公投門檻,馬本來還想寸步不讓,但在四月二十七日邀十五位黨籍縣市長磋商後,決策大逆轉,這些地方首長都對反核可能衝擊年底七合一選情感到憂心,台中市長胡志強更力陳林義雄安危迫在眉睫,馬才拍板核四「封存」,也就是暫時停「工」(非停「建」),核四未來命運交由下一代決定。

馬政府的立場其實只是回到去年二月二十六日朝野協商決議:「核四案的公民投票有結果前不辦理追加預算、不放置燃料棒,有關已編列預算之執行,除了已經發包跟安檢工作之外,暫停施工」。但因馬英九用的是「封存」核四的字眼,讓外界誤以為國民黨做出重大讓步。

從停「建」到停「工」,一字之差,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一方面為續建核四留一線生機,另一方面也隱含將來核四公投的伏筆,國民黨計劃將公投議題訂為「你是否贊成核四『停建』?」以目前公投高門檻,不容易通過,結果就表示核四可以續建。

核四停工不等於廢核

行政院長江宜樺二十八日召開記者會表示,「核四是封存、停工,不是停建,更不是廢棄」,並強調這已是行政部門「在合法框架下,所做出的最大讓步」。若這就是讓步,是否意味馬政府原先並無意遵守朝野協議,直接放置燃料棒?

馬政府的決策讓反對黨也無法挑剔。江宜樺指出,之所以不逕自宣布停建核四,就是不願重蹈當年民進黨政府直接停建核四覆轍,對股市與企業造成動盪。

同一時間,由全台一百二十六個團體組成的「全國廢核行動平台」發動「終結核電、還權於民」大遊行,獲得超過五萬民眾響應,許多民眾橫躺大馬路上,宣稱要佔領台北市忠孝西路,企圖癱瘓台北車站附近交通。警方擺出強硬姿態,二十八日凌晨以水柱強制驅離。

包圍立委座車氣氛火爆

不滿馬政府不願停建核四,反核團體升高「不核作」抗爭,公投護台灣聯盟動員大批群眾二十九日在立法院外圍堵立委,拍打座車,不管藍綠,高喊「回去開會」、「停建核四」,國民黨立委盧嘉辰被困在人群中一小時,進退不得,親民黨立委李桐豪落荒而逃,甚至民進黨立委蕭美琴也遭擋駕,她怒嗆:「這是民主嗎?」氣氛相當火爆。到傍晚下班尖峰時間,反核群眾又在忠孝東路與林森南路口席地而坐,造成交通大打結。台北市長郝龍斌譴責佔路如綁架市民,宣示將有強勢作為。

日本三一一福島核災事件讓許多人聞核色變,不論馬政府發出多少核安的政令宣導,都無法改變民眾的反核決心,江宜樺去年初宣布接受核四公投,也不能消弭反核聲浪,反而在許多知名藝人出面公開反核之後,推波助瀾,民間的反核聲勢一躍而起。

有別於以往反核都是由綠營主導,新一波反核運動是由一般民眾自發,政治色彩極淡,刻意不跟政黨掛?,參與層面更加擴大,學者、專家、教師、作家、家庭主婦、甚至知名藝人等投入戰局,形成一次強大的公民運動。

七十二歲的林義雄登高一呼,讓這波民間自發的反核運動更具張力,由於一九八零年林宅滅門血案,當時的反對派領袖林義雄的母親和兩個女兒被殺害,另一個女兒重傷,民間都認為這是國民黨特務的所為,以警告反對派。而此案歷經多年,已經成為懸案,而林義雄的「人格者」形象非常凸顯,他的禁食行動讓很多人感到不捨,紛紛加入聲援,反核力道更加強大。

曾做過民進黨主席的林義雄,在出任主席之前,於一九九一年三月創立「核四公投促進會」,顧名思義,要推動核四公投,他以苦行僧的精神宣傳反核,共發動三波徒步行走全台灣的「核四公投千里苦行」行動,很多民眾都在電視上看到他戴著斗笠在烈日下行走的身影。

林義雄是台灣政壇的異數,個性沉靜、嚴肅,也不作秀,有著宜蘭人特有的硬頸脾氣,對自己的信念堅持到底,道德潔癖讓他在污濁的政界顯得超凡脫俗,外界皆以人格者視之。

林義雄將自己關在義光教會禁食區,謝絕所有人探視。林的友人說,縱使他昏迷被送到醫院急救,醒過來還是會繼續禁食,對於江宜樺交代醫療團要照顧他的健康,也遭他婉拒。民進黨立委田秋菫轉述,林若遭灌腸,他將求死。

馬英九見林義雄未果

林義雄禁食行動對馬政府造成相當大壓力,江宜樺和馬英九相繼在第一時間前往探視,但並未見到面,馬英九留下一封問候信盼教會代為轉交後離開。他在卡片表示「懇請您保重身體,我願代表政府對您承諾,核四經國內外專家嚴格安檢完成後,交由全民公投來決定它的未來」。但據林義雄禁食行動官方網站公布,在林義雄打開卡片前,卡片內容已經公布在網絡上。

林義雄從二十二日開始禁食,電視新聞特別設計計算林義雄禁食多久的計時器,時間分秒過去,每過一秒鐘,林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就越大,台灣多數民眾心繫他的安危,很怕他撐不住倒下去,大家都在看馬英九要怎麼做。

馬英九的立場一再鬆動,從堅持續建、公投定存廢,到封存核四,但堅守不廢核底線。民進黨並不接受,還想得寸進尺,該黨主席蘇貞昌二十五日與馬英九首度會面,當場要求馬政府立即停建核四或馬上調降公投門檻舉行公投,目的是跟時間賽跑,搶救林義雄。

馬蘇會針鋒相對評價低

馬蘇會並未獲致共識,這場歷史性會晤外界評價甚低,在八十五分鐘談話當中,雙方激烈交鋒,不時搶話、翻舊帳,媒體形容很像是兩個小孩的吵嘴,馬有副總統吳敦義助拳,氣勢更甚,一副非辯贏不可姿態,馬蘇皆未展現領導人應有的高度與氣度。

蘇貞昌早先已宣布不連任黨主席,無欲則剛,積極為搶救林義雄奔走,先後跟台北市長郝龍斌、新北市長朱立倫和江宜樺會面,但這些國民黨中生代菁英皆無核四決策權,關鍵還是得看馬英九是否點頭。

有民進黨過去停建核四的前車之鑑,馬英九仍不為所動。蘇貞昌當面要求降低公投門檻,或者直接停建核四,這兩個訴求其實自相矛盾,但只要做到其中一點,林義雄即可停止禁食,然而尷尬的是,這兩個訴求在民進黨執政時多少都曾做了「幫兇」,以公投法來說,即是民進黨執政時所制定,國民黨雖掌控國會,但當時並未表決,表示扁政府也接受「鳥籠公投」,但現在民進黨將公投門檻過高責任歸咎國民黨,顯然是借刀殺人。

蘇貞昌以時間緊迫為由,當場要求馬英九應立即停建核四。馬似早有準備,大翻舊帳。他說,前行政院長張俊雄於二千年十月二十七日宣布停建,此一決定,股市連跌三個月,從六千四百多點跌到四千六百多點,一直到大法官釋憲之後,認定行政院的決定有瑕疵,才經過立院決定恢復核四的興建,「記憶猶新,雖然是經過了十四年,我們實在不願意再重蹈這個歷史的覆轍」,將蘇貞昌羞辱一番。

台灣電力發展依循日本殖民時代,以水力發電為主,戰後才慢慢轉型增加燃煤或石油的火力發電,近年來更增加風力發電,能源開發朝多元化方向發展。核能發電是台灣前總統蔣經國於六十年代末在台灣推動「十大建設」的重要計劃,核能一廠列入優先興工,兩部機組分別於一九七七年與一九七八年完工;第二、第三核能發電廠為核能發電的延伸計劃,後續列入十二大建設計劃,分別於一九八一年與一九八四年完工。

核四是台電一九八零年所提出的計劃,八五年五月因貢寮當地民眾強烈反對,當時蔣經國指示行政院暫緩興建。九二年時任總統李登輝指示批准,直到九九年開始動工興建,原計劃核四一號機於二零零四年商轉,但工程一再延宕,此一美國設計、日本製造、台灣安裝興建的「拼裝」核電廠多次出狀況,如工序紊亂、儀控系統準確性及穩定性安全堪慮,以及控制室失火、纜線設置錯亂等,且核四鄰近火山、斷層,加上車諾比(切爾諾貝爾)、三浬島和日本福島的殷鑑,在在令人不安。更嚴重的是,台灣多地震、颱風,核能所產生的核廢料根本找不到存放的地方。反核人士指出,停建核四是台灣唯一可減少對子孫造孽之抉擇。

二零一一年日本三一一核災後,國際間對核能存廢激烈爭辯,但並未形成一面倒反核局面。以核能工業強國美、日、法為例,路線並不一致:身為全世界最大核能發電國,美國自從一九七七年以後,就沒有新的興建機組定單,未來將放緩興建新核電廠腳步。但全美仍有六十五座核電廠一百零四部機組。而飽受核災之苦的日本最近又重啟核電,安倍內閣十一日通過新的能源政策,準備推翻先前的封存核電廠計劃,重新恢復核能發電。至於核能技術處於世界領先地位的法國,全國也有五十三個核電機組,並拒絕放棄發展核能計劃。

倒是日本與台灣的反核人士,都以德國為模範。本來擁有核電和先進核子技術的德國已宣布爭取成為無核國家,定於二零二二年之前,全面廢除核電。

反核是民進黨神主牌

台灣核電發展三十餘年,國民黨開其端,其間把反核當神主牌的民進黨一度停建核四,卻因手段粗糙,治絲益棼。二千年政黨輪替,扁政府上台五個月即宣布停建核四,此一重大政策轉折,卻因行政院未向立法院報告,遭大法官會議解釋違憲後,才不得不讓核四復工,二零零六年時任行政院長的蘇貞昌不但延長核四工期,還追加預算近五百四十三億新台幣(約十八億美元)。這讓正為反核奔走的蘇貞昌相當難堪,也讓綠營反核的正當性遭到質疑。

停建核四全民損失大

馬英九表示,目前核四已使用預算超過新台幣二千八百三十八億元,以此反駁廢核可能蒙受的損失。事實上,停建核四的代價可能遠高於這個金額。根據作家李敖指出,在他任立委時,曾計算過核四的建造、利息支出、維修等費用,粗估要八千億台幣,他曾質詢過當時行政院長張俊雄,張並未否認。換言之,以台灣二千三百萬人口計算,平均每個人分攤核四約新台幣三萬六千元。

解決核四問題,公投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二十多年前,林義雄也以推動核四公投為職志,但近年當他發現公投障礙重重時,他所參與的「核四公投促進會」即不再強調公投核四,代之以廢核,四月二十六日的反核遊行,就是以「終結核電」做訴求。

民進黨立委劉櫂豪指出,馬英九將核四留給後任處理的做法很不負責任,他應該要回應廣大民意,何況國民黨在國會還佔多數,至少兩黨對核四公投有共識,現在多數民意也認為公投門檻應調降,若公投門檻不調降,將來問題還是會回到原點。

台灣百分之九十八能源仰賴進口,要實現「非核家園」目標還有一段長路要走,從台電的供電結構和前景來看,短期內尚不至有供電不足的問題,佔台電發電比例約百分之二十一的三座核電廠運轉時間年限是四十年,核一廠二部機組預定分別再四、五年除役,核二廠預定再七、九年除役,核三廠則預定再十年、十一年除役,換言之,台灣要邁向非核家園最快也要到二零二五年。

核電若終結電價勢調漲

台灣電價向來比鄰國便宜,以工業用電平均價格為例,台灣為每度新台幣二點五元,上海是三點八元,日本是四點六元。但若終結核電,電價勢必要調漲,以廢核的德國來說,它要向鄰近的法國等購買核能發電的電力,結果電價比法國和荷蘭高出百分之四十,比歐盟平均高百分之十五。經濟部次長杜紫軍就指出,若將原本核四要供應的電力全部轉為天然氣發電,電價大概得調漲百分之十四。

林義雄不惜用生命來換取自己的目標,得到社會極高敬意,但也有極少數人認為這種極端做法不足取,一向敢言的資深媒體人唐湘龍為文痛批林「My way or no way」(聽我的,不然免談),他認為在一個成熟的社會,面對絕食必須比絕食者成熟。

林義雄最後宣布決定停止絕食,讓不少台灣人都鬆了一口氣,但一個沒有核四的台灣,卻肯定會讓全民付出巨大的經濟代價。但台灣社會在高度情緒化的氣氛中,卻沒有對此作出深刻的討論。台灣的核電政策大逆轉,也在台灣的政治發展史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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