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先生退休,她辭去工作,時隔十載,命運又把她帶回台灣。
儘管過去幾年,工作為她單純的人生打開了全新的視界,她的胸襟因而變得更為開闊。但是這完全無助於她面對回台灣的恐慌。第二度的台灣生活,她反而更加不開心。
除了生活態度與處事方式依然迥異的婆家親人之外,退休在家的先生,是她的另一個新挑戰。「他回到台灣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和印尼的他完全不同。」她嘆口氣,說:「在印尼,他對我比較好,一回到台灣,他就不太理會我,還總是不停挑我的毛病,傷我的自尊。」
思前想後,她覺得無比困惑,想破頭,最後不得不往人性的弱點去胡亂猜測:難道是因為在印尼時,他是一個外國人,很多事需要我的幫忙,所以才會對我比較好?
多年的夫妻情分怎麼能建立在利益的交換呢?她無法接受這樣荒謬的理由。「在印尼,不只是我照顧他,我娘家的人全都對他很好,無條件愛他,有什麼需要幫忙都一定會幫他。」她不禁要問:「現在我來到陌生的台灣,換成我需要被愛護,你反而不對我好。這說不過去。」
先生常常自己出門不在家,她索性也出門探索新生活,教印尼文,跟著老師練氣功,在公園教印尼舞,參加舞蹈表演節目。教書練功練舞,她把日子過得精采而忙碌。婆婆和先生看在眼裡,有點不高興,抱怨她老是不在家,她不理會,在心裡替自己打氣,理直氣壯:「我又沒有做壞事,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教舞,她結交了許多來自印尼各地的台灣媳婦,形成一個小小的同鄉網絡,時常聚在一起,聊聊彼此的心事。她年紀較長,閱歷較多,給了年輕外配們許多的慰藉與力量。她所聽見的故事,很奇妙的,幾乎大同小異。「喜歡台灣,但是不喜歡家人。」是她們不約而同的心聲。
「聊天時,她們大部分都是在罵人。」她莞爾,不避諱這樣說。婆媳關係往往是話題的重心,不外乎是類似的劇情:印尼外配剛開始都很乖很聽話,大多依循印華尊重長輩的習慣來侍奉婆婆,可是依然受到不平等的對待,許多甚至被當成外勞任意指使,後來她們反過來對婆婆很凶,婆婆反而變得安靜無言了。
她覺得好悲哀。自己和婆婆個性不合,雖然依舊可以待之以禮和平共處,但是在她們的故事裡,她還是隱約看見了自己的身影,「我在台灣的時候,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家人身上,沒時間去愛上台灣美好的那一面。很可惜。」她小小聲地說。
兩年之後,印尼文的教學告一段落,她整裝行囊回到印尼。這次,她知道自己是真正回到家了。
回首台灣那幾年,恍惚遙遠,像是一場夢。有些片段回想起來,意外地透著溫暖的光:「有時候我陪著婆婆走路去公園,她去老人中心唱歌,我去樹下草地練功,練完功後我會走過去老人中心等她,安安靜靜,坐在旁邊聽她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