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可以是獨裁者或準獨裁者的好幫手。今年4月，土耳其的修憲公投過關，讓總統從虛位元首升格為大權在握。前天8月6日，西北非國家茅利塔尼亞舉行公投，廢除國會兩院中的參議院，為取消總統任期限制做好準備工作。不過有一個國家的領導者讓土耳其與茅利塔尼亞相形見絀，他透過投票建立了一個太上國會、超級國會，通吃行政與司法部門，締造堪稱罕見的「民主」奇觀。
委內瑞拉石油已探明儲量將近3022.5億桶，居世界第一位，比第二名沙烏地阿拉伯多出13.5%（OPEC資料），但經濟卻長期處在崩潰邊緣，從2003年迄今GDP縮水近1/3，通膨率上看難以置信的1000%，黑市美元兌本幣的匯率是官訂匯率的900倍。更可怕的是飢荒危機，委內瑞拉全國3000萬人口有93%過著寅吃卯糧的日子。
不難想像，現任總統馬杜洛（Nicolás Maduro）的處境：支持率低落到只有兩成出頭，反對黨掌控國會近2/3席次，朝野惡鬥從議事廳、法院延燒到街頭。怎麼辦呢？馬杜洛這位「玻利瓦社會主義革命」（Bolivarian socialist revolution）的傳人死都不肯下台，將民生困境歸咎於國內既得利益階層勾結萬惡「美國帝國主義」發動「經濟戰爭」。至於解決之道，死都不肯下台的馬杜洛並沒有宣布戒嚴或凍結憲法，而是別出心裁，搞出一個「全國制憲大會」（Asamblea Nacional Constituyente）。
許多國家都曾經設立制憲會議，但委內瑞拉的版本獨一無二。545名代表有1/3（181席）是由政府指定的各界代表；其他364席雖然直接民選，但選區劃分別有玄機，讓支持政府的鄉村地區佔有與人口不成比例的席次，反對黨居優勢的大城市只能乾瞪眼、吃悶虧。
面對這樣的精心設計，委內瑞拉反對黨當然拒絕背書，堅持杯葛到底，還提前舉辦一場政府不承認的公投，凸顯制憲大會如何不得人心。但馬杜洛蠻幹到底，以威脅利誘的方式全面動員，硬是在7月30日搞出一場809萬人參與、投票率41.53%的選舉，把545席填滿。
新出爐的制憲大會除了選舉過程欠缺公信力、投票人數大幅灌水，更嚴重的問題是，它不僅負責草擬新憲法，而且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凌駕行政與司法部門，甚至可以罷黜總統。政府支持者特別強調最後一點，來辯稱馬杜洛無意搞獨裁；但他們避而不提：這個制憲大會幾乎完全由馬杜洛陣營掌控，連他的妻子席拉（Cilia Flores）與兒子尼古拉斯（Nicolás Maduro Guerra）都是代表。
果不其然，制憲大會4日開議，第二天就將檢察總長奧特加（Luisa Ortega Díaz）革職。原因很簡單：她雖然與馬杜洛同樣是受已故前總統查維茲（Hugo Chávez）栽培提拔，近年卻成為批判馬杜洛施政最力的反對派領袖。早在7月30日投票之前，馬杜洛陣營就信誓旦旦要拿奧特加祭旗，如今已說到做到，未來還打算完全架空反對派掌控的國會、剝奪國會議員的司法豁免權。
換言之，制憲大會雖然以促進秩序、正義、和平、團結為名，實際上卻是馬杜洛迴避制衡、壓制異己的獨裁統治工具。委內瑞拉總統一任6年，下一場大選理論上明年10月登場，馬杜洛雖然民調沒得救，但是有制憲大會保駕護航，外加以長期籠絡分贓換來的軍方高層支持，過關應非難事。
馬杜洛治國無能，貪腐上行下效，對於經濟民生困境，除了怪罪反對派與外國勢力、苦等國際油價回升，拿不出任何解方。照理說，委內瑞拉的反對黨應該大有可為，他們從今年4月開始擴大示威行動，街頭衝突造成120多人死亡，終究無法阻止馬杜洛蠻幹。
根本問題在於，反對黨除了力推馬杜洛下台之外，欠缺一套明晰、完整的政策政綱，更欠缺一位能夠凝聚各方勢力的領導人。他們有許多的確是查維茲、馬杜洛撻伐不遺餘力的「既得利益階層」，在查維茲1999年上台之前長期壟斷政經權利與石油財富，進而造就了「玻利瓦社會主義革命」。如今他們想重返執政，光是抗議馬杜洛的倒行逆施，還不足以說服委內瑞拉的人民。
這個國家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比較樂觀的分析家認為馬杜洛會把制憲大會當成籌碼，逼迫反對陣營妥協讓步，協商出對他最有利的方案──組成聯合政府（全國團結政府）；或者 和平轉移政權，前提是司法豁免權。但是可能性更高的狀況是，委內瑞拉經濟繼續崩壞，反對黨被逼到牆角，動亂一發不可收拾，軍方必須在血腥鎮壓與發動兵變之間做抉擇。
委內瑞拉亂局暴露了民主體制的缺陷與崩壞，也彰顯了民主體制的可貴。在一個立法與司法機構問題叢生、反對黨不成氣候、異議人士與基本自由動輒遭到壓制的社會，民主體制不絕如縷，但是，人民;以合法、和平、民主程序撤換掉劣質領導人、劣質政府的權利永遠不可剝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