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卻不知家在哪:《留下來生活》選摘(3)

2020-09-2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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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凌晨四點搭上巴士,原本還擔心,獨自遊蕩在夜深人靜之中會不會有點危險,而巴士才轉彎過了一個街口,大批剛結束派對的人們湧入,還有幾個沒搭上車的男子醉倒在路邊。人們意猶未盡,七嘴八舌地劃破夜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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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去瑪雅溶洞潛水。」

整車只有我一個人是清醒的,彷彿在看一場置身事外的電影。難掩興奮之情,傳了一封訊息給遠方的他——

「洞穴潛水?」

「好像很漂亮,但是那很危險。」

「你已經準備好嗎?」

「可以打給你嗎?」

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我的日出他的日落。

也曾經覺得他像家。從美國到日本,再到臺灣,某種程度上我們一樣流著渴望遠走高飛的血液,但不同的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流浪。我們都熱愛潛水,熱愛共享的時光,卻失敗於一起生活這件小事。在我離開很遠很遠以後,他希望我回家。

「訊號很差。」

抵達圖倫,和潛水教練打過招呼後,吉普車開進叢林裡。

「聽著,關於在洞穴裡……」

收到一封未完成句子的訊息,再次失去訊號。

也曾經深信他是我的靈魂伴侶,因為我們最愛的電影都在一九九四年產出。是啊,後來才發現,這是什麼荒謬的判斷法?原來我迷戀的是他身上那分我所欠缺的特質:穩定、踏實。離家數萬里,從一個國家搬到另一個,他還帶著十年前大學時期用的鍋子;而我則是一路走一路丟,出發時買的三件背心,回來卻一件不剩。我的生活消耗在遺失與遺忘之間,而他始終如一,像一座不凍港、像一座山。

洞穴潛水是一項極具危險性的運動,因為在水裡、在黑暗裡,且無法隨時上岸呼吸。若發生意外,幾乎死路一條。瑪雅溶洞是半開放洞穴,在專業教練帶領下,潛水員需要進階潛水證照才可參與。車上的四個團員用英文、西班牙文、法文互相溝通,甚至有一位來自哥倫比亞的男孩在北京念書,一邊上裝備一邊用生硬的北京腔和我對談。教練是一位義大利人,十年前來到圖倫便沒有離開過。沿路他訴說著曾想經過洞穴穿進海裡的冒險故事、說著當年這裡只是一個小漁村。直到商人帶著大把金錢進駐,蓋起了一片觀光產業。他說那些人不在乎文化、不在乎風俗民情,他們穿著西裝、帶著合約來開會,討論年度財務報表,然後離開。

「至少,鎮上還有幾家很棒很道地的餐廳。」他說回到市區再帶我們去逛逛。

離鄉背井十年,想家嗎?忘記是誰提出了這個問題。

「如果妳問我想念義大利嗎?是的,有時候會。」

「但是想家嗎?說真的,家在哪?」

「離開是會習慣的,時間久了,陌生的會變成熟悉的,曾經熟悉的會變成陌生的。漸漸新的變成舊的,舊的變成模糊不清的,有一天你會發現那回首的思念不再有標的了,心頭縈繞的只是一段又一段的記憶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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