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卻不知家在哪:《留下來生活》選摘(3)

2020-09-2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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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支氣瓶,我們進入深達一百公尺,看不見底的溶洞The Pit。當然,我們會漂浮在約三十公尺的深度,教練交代千萬要跟他保持在同一水平。Pit即是坑、洞的意思,下潛速度很快,其他團員都是潛過上百隻氣瓶、潛水資歷數十年的老手,相比起來我簡直是小寶寶。寶寶在越來越暗的洞穴裡有點緊張,一時找不到手電筒,幾乎分不清是光線漸弱,還是面鏡已經霧到看不清前方。我慌張地在左右側尋找光源,教練熟練地來到身旁,一把抓起在我身體正前側的手電筒,這下我才穩定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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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們開始向下探索。以往我只有在開放海域潛水的經驗,在無限大的空間裡,與海洋豐富的生命共遊其中。洞穴則是完完全全相反。因為缺少光線,鮮少生物在此生活,水裡只有自己,和自己吐出的氣泡。很安靜,像宇宙,安靜到我快要爆炸。

回到五米安全停留的時候,彷彿精疲力盡到失去保持中性浮力的能力,在水中上下游移。

上岸後果然被唸了一頓。休息時人手一瓶礦泉水,簡單吃著餅乾充飢,為下一潛做準備。教練興致勃勃地說,團員們能力都很好,下一支氣瓶可以去難度較高的洞穴。我嚇瘋了,剛剛我不是才差點失去控制嗎?

「我們投票吧,只要有一個人不想去Calavera,我們就去簡單的Car Wash。」

德國人說:「去有挑戰性的吧!」

法國人說:「我都可以,完全沒意見。」

哥倫比亞人說:「Calavera聽起來很棒!」

我決定不畏眾議,不在乎大家的眼光,傾聽自己心裡真正的聲音:「我選擇Car Wash!」

「好的。為什麼?」教練問。

「因為我怕黑,怕幽閉狹窄的地方,我不太會踢蛙腳,我就是,害怕!」大聲坦承自己的恐懼,感覺蠻好的。

教練沉默不語,隨即對我說:「沒什麼好怕的,妳跟在我後面,好嗎?」

「嗯,好。」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個很容易被說服的人。

「Calavera洞裡的地形複雜,我們可以在裡面鑽來鑽去,從封閉洞穴到開放式。有些通道比較窄,要小心,畢竟溶洞裡揚起的沙,非常非常久才會沉下去。總而言之,會非常好玩的!」

Calavera在西班牙文裡,是骷髏的意思。我不覺得一個與死亡如此息息相關的地方聽起來有什麼好玩。教練毫不費力地說服我之後,露出雀躍的表情。但身為教練,對於去了無數次的地方,還能散發出由衷期待的熱情,我也感到很幸運能跟他一起。

「我們必須跳下去。」

好一個驚喜,洞口一旁蓋給潛水者的木頭階梯已經腐朽,加上我們一身沉重的裝備,走起來非常危險,所以我們得從地面上約三公尺的高度,跳進水裡。我跳過水,也曾經穿著潛水裝備從船上背滾式下水,但從來沒有自這麼高的地方騰空入水過。

很多人以為我很勇敢,事實上我膽小得要命,日常生活都讓我感到害怕,對我而言,獨自旅行到遙遠的國家、或者去洞穴潛水,和走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一杯咖啡所經歷的困難是一樣的,我只是擅長假裝若無其事。

因為害怕不是停下腳步的理由,於是一次又一次,我選擇直視恐懼的眼睛。就像此刻,右手壓著面鏡,右腳往前一踩,噗通一聲跳進水裡。

再次回到地面,背著沉重的氣瓶裝備踏在珊瑚礁岩地形上,步步艱辛地走著。天空下起了一場無所謂的雨,反正從頭髮到腳趾早就溼透了。

「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回家嗎?」

「去北京。」

「啊,當然。」

那位哥倫比亞的男孩繼續用北京腔的中文跟我講話。我請他有機會一定要來臺灣潛水,互換了聯絡方式,卻再也沒有聯絡過。原地解散。幾天後德國女孩會回到波哥大,來自法國的男孩要去美國,哥倫比亞男孩要返回北京念書,來自義大利的潛水教練繼續在墨西哥過生活,而我則是在兩天後,從坎昆搭上飛往哥斯大黎加的飛機。

家在哪?

對於這一車的人來說,恐怕都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

《留下來生活》書封。(凱特文化)
留下來生活》書封。(凱特文化)

*作者謎卡 Mika lin,旅行作家、冒險家、節目主持人。著有《在遠方醒來》、《路上慢慢想》,本文選自新著《留下來生活》(凱特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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