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謙專欄:她需要的是社會拉她一把,與社會保護網失之交臂的「鬼母」梯沙希

2020-07-13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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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沙希與女兒稀華的合照。(翻攝網路)

梯沙希與女兒稀華的合照。(翻攝網路)

東京日前一起幼兒遭遺棄致死的命案,在母親梯沙希遭到逮捕後,外界才得知3歲死者梯稀華經常被生前相依為命的母親單獨放置家中,最後更是連續8天家中只有她一個人,造成嚴重脫水與飢餓致死的悲慘結局。這起新聞除了引發閱聽人公憤、梯沙希甚至被媒體稱為「鬼母」,但這起案件也引發了更多疑問:理應受到家人保護與疼愛的3歲小女孩,為何如此孤單而痛苦的走向人生終點,她媽媽以外的家人在哪?日本政府對稀華的處境為何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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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死者稀華樣貌十分可愛,加上24歲的母親梯沙希是因為跟男友同遊才狠心拋下女兒,這起遺棄致死的新聞在日本廣受關注,這位年輕媽媽甚至被媒體稱為「鬼母」。不過在日本媒體的探訪下,發現梯沙希年幼時也曾遭到父母虐待,因此這起悲劇可說是社會悲劇的惡性循環,加上日本政府對於未按照規定送孩子健檢的個案,在追查原因不夠積極,小稀華最後才會與社會保護網擦身而過。

根據調查人員了解,宮崎縣出身的梯沙希小時候並未受到良好照顧,除了因為經常沒吃飽飯骨瘦如柴,8歲時還被親生母親因為細故痛毆住院,花了兩個禮拜才完全復原。此事驚動了宮崎縣警方,她的父母也因傷害與遺棄罪遭到逮捕。從此以後,梯沙希就進入兒童保護設施(育幼院)、一直到18歲為止,父母則從此離異。不過梯沙希到現在仍與母親有所聯繫,她與原生家庭的愛恨糾葛可見一斑,而梯沙希本身其實就是一名「放棄育兒」的受害者。

梯沙希的一位中學同學對《文藝春秋》表示,梯沙希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自己爸爸的事,但卻經常提起自己的媽媽,還說「我的媽媽非常可愛,我們的關係也很好」。所以她一直以為梯沙希的媽媽是個好人,完全不清楚梯沙希遭到虐待的事,更不知道梯沙希是育幼院的孩子。梯沙希離開育幼院不過兩年,就跟一個從事汽車相關工作的男性交往懷孕,雖然兩人在生下小稀華後結婚成家,但沒有多久梯沙希又在新的家庭遭遇暴力,最後選擇離婚、與小稀華相依為命。

梯沙希在學生時代不願意跟同學吐露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堪,在她生下小稀華、並且在育兒遭遇困境時,似乎又再次出現了相同的心態。因為大部份梯沙希身邊的人,竟然都不知道她有個女兒,就算是少部分知情的好朋友或者是鄰居,也只知道梯沙希似乎頗為疼愛女兒,對於她的育兒困境一無所知。而且就算是這些知情者,最近一年也都不清楚小稀華的近況,而這一年很可能也是沒有任何家庭後援的梯沙希,逐漸形成「放棄育兒」心態的一年。

沒有家人奧援的梯沙希,必須在品川車站附近的居酒屋打工,才能夠勉強維持母女生活,雖然她過去也曾將女兒送到托嬰中心,但在小稀華1歲多時,梯沙希便以「沒錢」為由把女兒帶回家。但梯沙希平日因為上班,根本沒辦法自己全職帶孩子,甚至下班後也經常與朋友在柏青哥與居酒屋流連,與她一同喝酒遊玩的朋友,幾乎也都不知道梯沙希有個3歲的孩子正獨自在家。

小稀華的確切死亡時間沒有人清楚,因為她是在媽媽與男朋友到鹿兒島出遊的8天之間孤獨離世。媽媽梯沙希用沙發堵住了房門、開了冷氣、留下餅乾與寶特瓶的茶就離開家裡。沒有人相信,一個正常的媽媽怎麼會忍心放心把一個3歲的孩子就這樣放在家裡8天。由於也有梯沙希的友人證言,她過去十分疼愛女兒,但最近一年梯沙希讓女兒獨自長時間在家的狀況日益頻繁,「放棄育兒」的心態似乎也是在這段時間逐漸形成。

自己年幼時就經歷過虐待與離開原生家庭的梯沙希,顯然不願意讓學校同學知道這些過往。但她在外人面前也十分努力的維持「正常生活」,與她交好的同學甚至說她「十分開朗」,也表示「完全不知道她被父母虐待與育幼院的事」。梯沙希20歲時與前夫的短暫婚姻留下了小稀華,顯然一開始她也努力想要維持兩人生活,但一個學歷不高、也沒有家人幫忙的年輕媽媽,終究敗給了育兒的現實困難。

梯沙希在被捕後,是這麼跟警察說的:「帶孩子真的很累,我也需要輕鬆一下」、「我以前也是這麼做,所以覺得這次也不會有事」。這次與她一起在鹿兒島渡假的男性則對媒體表示,「梯沙希雖然來找我,但她也跟我表示想要分手」,似乎也顯露了這位年輕母親的複雜心情。「如果向外界求援、坦露自己的育兒困境,小稀華在家餓死的結果會改變嗎?」這個問題已經永遠沒有機會驗證,不過日本媒體也開始反省,他們的社會保護網為何救不了小稀華。

根據日本媒體報導,小稀華的鄰居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單親家庭出現異狀—即便這個單親家庭的媽媽一年來總是晚歸、甚至玩樂到天亮才回家;上次看到媽媽推著嬰兒車帶孩子出門的鄰居,看到這個景象也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更不要提還有住在同棟、甚至同一層的鄰居,根本不知道梯沙希有個3歲的孩子。現代社會的疏離,在公部門紀錄所呈現的就是「從未收到虐待與家暴通報」。

此外,根據日本的《母子保健法》規定,嬰幼兒必須接受多次健康檢查,不過本案的調查人員表示,小稀華最後一次接受健檢是在1歲半的時候,2019年12月的3歲健檢並未完成,2020年1月的相關檢查也沒有出現。《日本經濟新聞》指出,負責幼兒健檢調查的公務員,曾在5月11日到訪梯沙希的住處按鈴,想要了解小稀華沒有健檢的原因,但無人應門、打電話也聯絡不上。根據《日經》了解,當時會無人應門,是因為梯沙希跑到鹿兒島去玩了3天,而且女兒同樣被丟在家裡。這可說是日本的公務體系最接近小稀華的一次,但雙方終究還是擦身而過。

這個社會對於家長、尤其是母親的想像與要求,常常是無私與無條件的愛。但所謂無私與無條件,經常都只是對於美好故事或感人新聞的主觀投射,真正擁有育兒經驗者,無論其個性與家庭、社經條件為何,幾乎都體會過育兒的沉重壓力與絕望。這並不是說梯沙希對於女兒的遺棄不構成犯罪,而是任何一個承擔育兒責任與壓力的父母,如果頓時抽掉了家庭的奧援與經濟的來源,要墮入「鬼父」或「鬼母」道,並非絕無可能之事。

根據日本警方統計,2019年全日本共有8958名兒童因為父母「放棄育兒」、「照顧不周」等原因遭到通報,這是2006年開始統計時的18倍(當年僅476人)。但即便有這樣的通報機制,小稀華依舊沒有被計入其中,無論日本或台灣,怎麼讓社會保護網更周全地照顧到每個尚待保護的孩子,更體貼地了解育兒者的困難與需求、甚至幫他們一把,絕對比發生悲劇後的嚴刑峻罰與任何譴責來的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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