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擇雅專文:閱讀《理性與感性》的幾個理由

2017-04-09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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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公私領域,都可見艾琳諾與瑪麗安兩人的個性差異。在公領域,艾琳諾都在意別人感受,也在意別人眼光,必要時願意說謊,這點瑪麗安卻絕對不屑。私底下,瑪麗安總在宣洩情緒,艾琳諾則忙於安頓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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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要討論書名「理性與感性」的真正意義。乍看艾琳諾代表理性,瑪麗安代表感性。其實,艾琳諾比瑪麗安愛思索分析是真的,在書中卻不是頭號理性。書中頭號理性是芬妮,她在第二章勸先生別照顧妹妹那番說辭,正是經濟學家假想的「完全理性」(perfect rationality),無一絲感情,全憑邏輯與算計,追求自利極大化。

啟蒙運動標榜的理性(reason)倒是跟「經濟人」無關,而是迷信與教條的對照。但這種理性亦非本書所關注。艾琳諾一大性格就是願意為了他人感受,而克制自己情緒。因此書中的理性並不是與感性區隔,而是克制感性的力量。嚴格說,就是自制力。如此,我們可把書名「理性與感性」翻譯成「有節制與沒節制的感性」。小說的重點,根本就只是感性。

顏擇雅專文:閱讀《理性與感性》的幾個理由
奧斯汀所有作品都是成長小說,女主角都無法倚靠父母,重要關卡都必須自己摸索,進而成長(作者提供)

以感性為小說重點,其實是十八世紀下半葉橫掃全歐的文學風潮,今稱「感性小說」(novel of sensibility又稱sentimental novel)。這種小說在英國有理察德森《克萊麗莎》(1748),在法國有盧騷《新哀綠綺絲》(1761),在德國則有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1774)。「感性小說」主角都有顆善感的心,悲傷起來都不可收拾,悲傷之餘都憐貧憫弱,都好善良。這種角色塑造背後,其實有當時流行的一種哲學見解。

這種見解可見於休謨《人性論》(1739)第三卷,就是認定人性之善並非來自理性,而是來自情感。「人在做錯事的當時,總是心裡有數的。如果知道不恰當,我當時就不會有樂趣了。」在十三章,奧斯汀把這話放進瑪麗安嘴裡,當作合理化自己離譜行為的說法,可見奧斯汀並不同意休謨的「道德情感主義」(moral sentimentalism)。

從這層面來看,奧斯汀《理性與感性》就是寫來取笑自己青春期最重要精神食糧的。她認為感性就跟理性一樣,可以傷害別人,也可以替人著想。二者皆是人的天賦,全看人想不想運用,怎麼運用。

該怎麼運用,是奧斯汀所有女主角都必須學習的。讀者讀完小說,亦不難想像她們的學習將在婚後持續下去。奧斯汀所有作品都是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女主角都無法倚靠父母,重要關卡都必須自己摸索,過程中犯錯或承受打擊,並經歷「覺今是而昨非」的一刻。她們的成長方式,是透過一次次的對話與沉殿。

在女主角一次次的對話與沉殿之中,讀者可讀到民主風範,也讀到自由的真諦。民主並不是一人一票,而是公民應該學會彼此對話,不管大家見解、偏好差異多大。奧斯汀作品最多這種對話。所謂自由,則是在意識自我侷限之餘,做出選擇。奧斯汀女主角每次沉殿,都是在自我選擇,並承擔後果。

《理性與感性》又有一點不同於其他奧斯汀作品,就是秘密、隱情特別多。女主角既需要頻頻判讀不完整資訊,也必須控制自身隱私的揭露程度。因此書中呈現的成長,已不僅僅是學習承受痛苦,還要管理人生的各種不確定性。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這是《理性與感性》別具一格的意義。

顏擇雅專文:閱讀《理性與感性》的幾個理由
 

*作者為專欄作家,出版人。本文為作者譯作《理性與感性》的導讀。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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