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書摘(1):焦土仍留幾點紅(上)

2014-07-03 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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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我六歲,進了小學。我們受的教育,後世稱為「愛國教育」、「軍國民教育」、「民族主義教育」。為了雪恥救國,政府要打造一代特殊的國民。課堂上,老師講割讓台灣,我們會哭;老師講蔡公時死,我們會罵;老師講失東北,我們憤恨。情緒浮動,一心只讀眼前書?難!公民教科書上說世界上最好的政治制度是﹁開明專制」,你把今生今世完全交給他,沒提讀書的事。也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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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看見「大日本皇軍司令部」這塊招牌,我們沒有地方可以讀書了,於是投奔流亡學校,欠下國民政府的債。軍訓教官紙上談兵,要我們絕對服從,無理服從,黑暗服從,由服從產生榮譽感。戰爭好像很浪漫,美酒一樣醉人,那是血和火的洗禮,拔高了人生境界,槍聲砲聲殺聲組成交響曲,沒有哭聲,我們忘了還有一路哭。槍聲一響,戰爭像藝術,它的過程可以使人不管目的。那時的教育好像很成功,看報看到全體壯烈成仁,想像其中有個我。時代給我們一本字典,從頭翻到尾沒有傷兵,沒有老兵,沒有退休,只有勝利或死亡。教育鼓勵自我毀滅,我死則國生,而死亡比大學畢業容易實現。

如此這般,它支持了八年抗戰,但是也破壞了四年「戡亂」。國民政府在社會人心對「開明專制」餘情未了的時候全面實行普選,「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中共鐵板一塊的形象炫目奪人;退到台灣,又在中共破產、思潮標榜民主的時候重拾專政舊業,落了個「白色恐怖」與「赤色恐怖」相提並論。

台灣真是個好地方,我在那裡讀到一句話:教育的目標是完成自我,怔了一下,難道完成自我的手段就是犧牲?後來發現了一個名詞,「生涯規畫」,又是一怔,原來生涯要自己規畫。想一想,政府是個抽象名詞,人事白雲蒼狗,他們因時制宜,朝三暮四,你就像荷馬史詩中打毛線衣的故事,時時把已經打成的部分拆掉,從頭再來,永無完成之日。當年說甚麼以身許國,大言不慚,恐怕出於懶惰和依賴吧,眼中人是可憐身!

編按:


今年適逢「七七事變七十七週年」,天下文化出版兩本重點書:《被遺忘的盟友》,以及《我們生命中的七七:從盧溝橋到中日八年抗戰》。本文為《我們生命中的七七》中選文,由散文大家王鼎鈞先生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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