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天專欄:金融大海的數理波紋

2017-02-09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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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社會的供給和需求有很多自然的失衡,而且失衡的兩邊都有風險,以稻米的產銷為例,個人買不到合適價格的稻米,是風險,農夫的稻米賣不出合適價格,也是風險。如果大家都不願意承擔風險的,一個潛在的需求就出現了:讓兩邊的風險降低到一個合適的程度。於是批發商應運而生,通過專業的集中收購和零售去調節失衡,降低兩邊的風險。金融風險的供需也是經常失衡。波幅衍生品的批發商就是在失衡中間提供一個服務,在金融風險供給過剩時價格會下跌,批發商買下過剩的金融風險,然後用其他金融工具把金融風險的波幅風險對沖掉,所賺的就是差價。」

每次出現重大金融危機之時,隱含方差指數都會暴升,隨後逐漸走跌回穩(如下圖)。如果這個供需再平衡的交易模式能禁得起時間考驗,確實有穩健持續發展的機會,只要記得LTCM的寶貴教訓:槓桿別拉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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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天提供
 

然而在任何投資決策中,時間是最大的風險。金融市場使用數理模型與物理學與其他工程領域最大不同之處在於,未來不可預測,而且人類預測未來的嘗試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來愈不準。以航太工程為例,就算將量子力學的測不準效應考慮進去,發射宇航員上天登月的計算模型仍然足夠準確。以目前的技術要推算太空船在t = 0與t = T的位置、速度等等,可以做到非常精確,但我們的數理金融模型卻不能對t = T的股價做出任何能令人有信心的推斷。目前技術能做的,僅僅是假設在市場上交易的各種金融商品的市價已經包含了對未來的預期,然後逆著時間推出一個勉強可以自圓其說的估計,用這個估計輸入用以生成該估計的公式,並用其推導出來的理論值來定價,然後再依實際交易情況修正估計。這個過程當中牽涉的變數不僅多,很多未知變數甚至不可測,而我們可能也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什麼。儘管如此,「自欺欺人」的金融衍生品市場依然運作,交易仍舊蓬勃,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奇蹟。 由另一個角度來看,航海術發明於哥白尼與伽利略的時代之前,人類對海洋的探索是否因為不承認天圓地方的錯誤而被拖慢,亦是值得研究的歷史公案。

再考慮互聯網科技的飛速進展對金融市場交易的影響,完全有理由懷疑金融工程師當年建構的數理模型可能無法與時俱進。以名下管理資產超過五兆美元的貝萊德資產管理公司為例,貝萊德已經開始建構一系列完全超越傳統財務金融分析範疇的指標來更精準地掌握投資人對未來股價趨勢的判斷。以零售股為例,傳統財金分析可能是看平均單店每年、每季、每月同比與環比銷售增長,現在可能是利用衛星全球定位技術監看所有零售網點的人流,配合線上搜尋引擎關鍵字流量與信用卡消費等大數據綜合分析,直接針對經營團隊所提出的財測目標即時評價,進而設計程式買賣個股並利用金融衍生工具管理風險。這些因為技術演進所產生的新資訊與交易行為所引發的各種市場心理反應,顯然不是BSM模型的發明人在1973年所能預見的,更非所有股市參與者可以輕易理解、體會與利用。資訊不對稱造成市場不平衡,市場參與者自以為是的資訊,也有可能只是雜訊。也正因為人類不確定交易的理據是基於資訊還是雜訊,金融市場才能應運而起。這就是人性。

貝萊德的大數據分析框架。(Blackrock)
貝萊德的大數據分析框架。(Blackrock)

(貝萊德的大數據分析框架。資料來源:Blackrock)

金融大海是人性貪婪與恐懼的總和,許多人性的面向不僅難以觀測,甚至遑論預測。人類如果連對自己的人性都缺乏充分深刻的認識,又如何能期待人類發明的數理模型能夠描述、解釋與預測金融市場動向? 如同波蘭科幻作家Stanisław Lem在經典名著《索拉力星》(Solaris)中指出的,當人類仰望包覆索拉力星的智能大海,花上幾十年努力建構理解其奧妙的複雜理論時,潛藏在大腦深處最幽微隱晦的記憶卻被索拉力星的智能大海以超時空的神秘力量萃取出來,投射到現實當中與人類互動;人類赫然驚覺,與異世界文明溝通的嘗試,只是顧影自憐的呢喃。人類其實並不真正想探索新世界,而只想在自己的世界耽溺下去,卻又無法接受其不完美。以此借鑑金融大海中互相激盪、生生不息的波紋與泡沫,

也許人類需要的不是更好的理論與模型,而是一面更澄澈的明鏡。

1972年電影版索拉力星劇照。(作者提供)
 
1972年電影版索拉力星劇照。(作者提供)
1972年電影版索拉力星劇照。(作者提供)

*作者為旅居香港的金融觀察家與專業投資人,源鉑資本(Kyber Capital)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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