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
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
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
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
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大道像氾濫的河水，廣泛地流行在周圍。
萬物依靠著它生存而不推辭，大功告成卻不佔有。
養育萬物而不去主宰它們，它一直是無欲的狀態，可以稱它為「小」；萬物來歸附而不加以主宰，可以稱它為「大」。
由於它從不自以為大，所以能夠成全它的大。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大道像氾濫的河水，廣泛地流行在周圍。《易經》泰卦中，也有「左右」的概念。其《大象傳》說：「後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人如果在某個一個地方經營的形勢達到了泰的境界，根本不必去招商，也不必去拉夫，天下的很多資源都會吸引到他這邊來。大道的吸引力就像聚寶盆一樣，彙聚天下資源。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萬物依靠著它生存，而它也不推辭；大功告成卻不佔有。這就是道家真正了不起的胸襟。世間很多紛爭，很多事業的功虧一簣，就是因為人到最後都想去佔有、控制。《易經》的坤卦象徵大地，大地如同母親，它生養萬物，會控制一切嗎？不會，它會無私地為萬物奉獻滋養。
「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養育萬物而不去主宰它們，它一直是無欲的狀態，可以稱它為「小」。「衣」當動詞用，「衣養」指養育、覆蓋，就好比用衣服把萬物包在裡邊供養與照顧。「衣養萬物而不為主」，雖養育萬物，卻不存有主宰的心理。可見，道呈現的是一種無欲無求的狀態。「可名於小」有如「至小無內」（《莊子·天下》），不能也不必容下任何東西。
「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萬物來歸附而不加以主宰，可以稱它為「大」。道就像大海，是在最低位，但是河川溪穀最後統統流到這裡來。也就是說，道真正主導一切、創生一切，但是它不爭那個名號。所以，道看著好像很小，甚至都不好稱呼它，但是它能包容一切，胸襟廣闊無邊。
「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由於它從不自以為大，所以能夠成全它的大。悟道的人從不膨脹自己，也不誇耀自己的偉大，更不會居處最大的位置。悟道的人不處在高位，反而能夠成就他實質上的偉大。
可見，我們讀《道德經》，老子的觀念有時候看起來好像和世俗的想法相反，其實這才是最後的真實。譬如，人越想要得到什麼東西，最後越沒有辦法得到。如果越不去爭，到最後不要都不行，反而實至名歸。
《易經》坤卦的最高境界，把坤的智慧發揮到淋漓盡致，即「利永貞，以大終也」，坤本來是「小」的，乾才是「大」的，可是搞到最後，「大終」成了坤卦的結果。老子在《道德經》中，特別偏重對坤卦順勢用柔的智慧的發揮，這方面都用到了化境。《易經》是剛柔互濟的，但是老子把柔道領悟得特別深，發揮得特別好，這才創立了道家一派。儒家的創立者孔子從「自強不息」的乾卦去發揮，道家的老子從「厚德載物」的坤卦去闡釋，儒、道兩家的配合如同乾坤互濟，誰若能兼采二者之長，定是大智慧人物。
執大象，天下往。
往而不害，安平太。
樂與餌，過客止。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
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誰掌握了大道，普天下的人都來投靠。投靠他而不互相妨害，於是大家就和平安泰到極點。
音樂和美好的食物，使過路的人都為之停步。
用言語來表述大道，平淡而無味，看它也看不見，聽它也聽不見，它的作用是無限制的。
「執大象，天下往」，誰掌握了大道，普天下的人都來投靠。「大象」，比喻大道。道一定有象。「執」，掌握。我們任何一個創意，在還沒落實成形前，先是意念催生象。象在形先，如果象正確，你就緊守住象，不要偏離，就像不要偏離大道一樣。如果掌握了大道，何愁天下人不來歸往？
「大象」是老子所描繪出來的願景，誰掌握了「大象」，「往而不害，安平太」，投靠他而不互相妨害，於是大家就和平安泰到極點。天下歸往就是「王道」，就是大家追求的安泰和樂的人生。如果吸引大家都追隨這個道，那麼結果絕對不會造成傷害。可見，緊守大道而不失，就會吸引天下人去追隨，大家也不會互相傷害，社會呈現一片和平安泰之象。
「樂與餌，過客止」，音樂與美食，會讓過路的人為之停步。名利都是「餌」，很多人因此就吞了那個「鉤」，聞香下馬。人們看到一個滿足自己欲望的東西，就想要停下來。那些做美食行銷的，要吊人家的胃口，就會想盡辦法讓顧客駐足。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用言語來表述大道，平淡而無味，看它也看不見，聽它也聽不見，它的作用是無限制的。道屬於「天籟」，想聽又聽不到，可是永遠用不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般人希望從外觀上追求視聽感覺，享受熱鬧狂歡的娛樂，可是，道是淡而無味的，當人真正用平淡來用世時，卻是永遠用不完。
我覺得老子寫到這一章時，一定是滿腹牢騷，因為他喊了半天，提出一個「大象」要人們去執守，天下歸往的卻特別少。所以他還得出關。
＊作者為中華奉元學會理事長，咸臨書院山長。本文原刊《劉君祖經典講堂》，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