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的應用正在顛覆歷史，年初AlphaGo大敗韓國棋王實著將了人類一軍。現在，常被認定為人性最後一道防線的文學創作，也被兩位來自史丹佛大學的學者給攻下。
「暢銷書可以預測，想登榜不必碰運氣。」茱蒂．亞契和馬修．賈克斯在新書《暢銷書密碼》中大膽宣言。
兩人來自史丹佛大學的文學實驗室，歷時五年打造名為「暢銷書量表」的人工智慧，訓練它閱讀三十年來的兩萬本小說，成功破解《紐約時報》暢銷書在題材、角色、情節和風格等面向的共同模式。不僅如此，暢銷書量表還能夠預測暢銷小說，準確率高達80%。
《暢銷書密碼》的研究源自茱蒂在史丹佛大學的博士論文，而馬修正是她的指導教授。茱蒂曾經擔任企鵝出版社的選書編輯，當時《達文西密碼》和《龍紋身的女孩》正一週又一週地攻占排行榜，讓她目睹各家出版社一頭栽入一場跟風遊戲，紛紛嘗試打造「下一個丹布朗」或相爭出版北歐犯罪小說，不過每次都很失敗，而且總會有《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這種黑馬半路殺出，令出版人措手不及。
同類型的小說重複出版卻無法延續暢銷神話，這個現象讓茱蒂開始懷疑起傳統出版對於書籍「類型」的分類，她漸漸產生了一個念頭：「也許在所有暢銷書裡，不管它是驚悚或言情，不管它的類型為何，都有相同的基因。」為了找出答案，她前往史丹佛大學攻讀文學博士，並遇到了文學實驗室的共同創辦人、專攻「數位人文」的馬修。
電腦能讀書，那又怎樣？
2010年，茱蒂首次參加文學實驗室的工作坊。當時台上的講者正在展示他的電腦，說明電腦如何讀出莎士比亞的戲劇是喜劇或悲劇，一路接受傳統文學與出版訓練的茱蒂忍不住嗆聲：「那又怎樣？這個不用電腦說我也知道！」
面對茱蒂的質疑，馬修笑著說：「我倒覺得這件事『很不一樣』，電腦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這很驚人。」他繼續解釋，如果電腦能分辨喜劇和悲劇，就可以進一步加以應用；比方說，如果我們可以建立一個「書籍推薦系統」，從亞馬遜的茫茫書海中，正確地把「喜劇故事」找出來。但是他也欣然接受茱蒂提出來的挑戰，「我們需要有一個懷疑的聲音出現。」
一個維護傳統，一個突破創新，這場工作坊非但沒有讓兩人結下樑子，還促成了師生之間的合作。茱蒂向馬修提議一起研究暢銷書，她說她不相信暢銷書無跡可尋，只是人類沒有能力解答，「如果電腦可以閱讀兩萬本小說，同時消化極其大量的資料，也許就能揭開這個謎團。」
這下子皺眉的人換成馬修了，他雖然是文學博士，但專攻的是19世紀小說，最愛的書還是《尤利西斯》，更坦言自己完全不是大眾小說的讀者。到最後，讓他放下成見點頭答應的關鍵是，他對於小說的「寫作技藝」很有興趣，但過去他的研究只著重於內容「本身的意義」；如果投入暢銷書研究，也許就能知道小說的內容「如何對讀者產生意義」，並從不同的角度來思考文學。
被電腦說服！
兩人就在半信半疑下展開了研究，但研究結果的精確程度，讓茱蒂充分「被電腦說服」，也讓她過去對暢銷書的疑惑逐漸明朗。在電腦閱讀的兩萬本小說中，竟然有兩本的情緒起伏幾乎完全一致，而且這還是出版史上銷量最好的兩本──《達文西密碼》與《格雷的五十道陰影》。茱蒂在出版社工作時曾百思不解為何這兩本書會如此大賣，直到現在看到了它們的共同特徵，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巧合。
至於三句話不離《尤利西斯》的馬修，也敞開心胸擁抱起暢銷小說的價值，他笑說：「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會反覆重看《穿著Prada的惡魔》。」暢銷小說一直以來都被扣上「難登大雅之堂」的帽子，很多人認為那只不過就是娛樂罷了。但馬修並不這麼認為，他說：「它們當然都是娛樂，但這不應該是一件壞事，就像我覺得我去逛美術館也是娛樂。我們這些『學者』花了很多時間去證明藝術有雅俗之分，但也許這些分界根本就不存在。」
於是，目前任教於內布拉斯加大學的馬修決定加開一門新課，專門討論由電腦演算法挑選出來的「典範級」暢銷小說。（當然啦，他的另一門課還是繼續在教《尤利西斯》）。馬修說，讓學生接觸還在世的暢銷作家也很重要，因為暢銷小說和經典小說各自創造了不同的情境，「如果我拿珍．奧斯汀的小說給電腦閱讀，電腦不會覺得它能暢銷。」他認為，大眾都有喜歡或討厭一本書的權利，但我們得去了解、欣賞為什麼這些暢銷書會成功。
用不同的顯微鏡去了解文字
《暢銷書密碼》可以說是首度從「電腦觀點」出發的小說分析，不僅被《華爾街日報》選為2016年度最受期待的書，更被《衛報》評作「能為出版界帶來重大革命的一本書」。然而，運用科技分析文學的創舉，難免引起「違背傳統」的聲音。鑽研數位人文多年的馬修對這類批評其實不陌生，但他並不認同，「因為我們感興趣的仍是同一件事。」
馬修引用詩人華茲華斯在《The Tables Turned》中的名句：「我們謀殺了一切，只為剖析。」（We murder to dissect.）他解釋，這首詩是在呼籲學者，不要為了剖析內容而閱讀，要去享受詩詞的美好。接著他話鋒一轉，嚴肅說道：「但這就是我們這些學者在做的事啊，我們深入挖掘、我們謀殺了它，但試圖去瞭解它。所以這些運用科技的文學探究，是提供一個不同的顯微鏡，從更深的層面，去瞭解這些文字創作。」
幫助新作家找到讀者
《暢銷書密碼》出版至今，兩人已經收到眾多作家來信，希望他們能幫忙檢測自己的小說能否暢銷。「我們並不是要去取代編輯。」茱蒂表示，他們都很希望能找到一個方法，去幫助新作家找到讀者，但下一步的確切方向仍在討論中。
「我們的方法是可行的。」馬修說，在《暢銷書密碼》出版後，他曾拿十本新書（其中有五本是暢銷書）去讓電腦辨識，準確度仍然維持在80%。但他說，暢銷書量表本身還得再進化，「沒有理由我不能繼續重新訓練電腦，讓它除了會找出暢銷書，也能找出好看的科幻小說、好看的言情小說。我們不應該讓電腦只侷限在辨別《紐約時報》暢銷書，它其實可以被應用到更多不同市場。」
茱蒂現在是全職作家，也身兼作家及出版社的諮詢顧問，「很多年輕作家問我，他應該當一個作家嗎？這是非常勇敢的選擇，願意成為全職作家並承擔風險，因為這個領域現在非常競爭。」她直言，現今獨立出版的書籍越來越多，編輯要找到好的書稿其實很難。藉由科技的幫助，也許能讓大眾看到不亞於文壇老手的新人作家，也許就能讓出版業繼續欣欣向榮。
這兩人真能為文學與出版界帶來改變嗎？「交給未來決定吧，」他們笑說。事實上，就在專訪結束之後，馬修正準備幫同事寫的小說測一下暢銷指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