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改變生命的幾秒鐘:《三點半後不收屍》書摘(2)

2016-10-19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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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過後,海地震災後已經滿兩年。(無境文化提供)

地震過後,海地震災後已經滿兩年。(無境文化提供)

……樂施會並不是醫療或是健康照護的專業機構。此一團體最為人稱道的工作包括提供社區乾淨的水,以及衛生設備還有保健訓練,協助一些最窮困的人步上謀生之道。更受各方矚目的,則是主動出擊、嘗試對付貧窮的根本因素,例如讓群眾享有食物、飲水、醫療以及教育等等基本生活資源,或是更複雜的一些議題,例如氣候變遷,以及與援助相關的問題。我們的團隊在海地國內先前已經儲存應急的物資,不過儲存設備在震災中損毀了。我到城裡各處查看一些我們已經著手進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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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提翁維勒俱樂部(Pétionville Club)位於郊區山丘高處,可以俯瞰太子港的富裕地段,擁有一座高爾夫球場、一個游泳池以及數個網球場。

可是地震過後,這個九個洞的高爾夫球場搖身一變成了首都數一數二最大的臨時戶外避難所,晚間收容的難民人數高達五萬。收容所裡並不是每個人的家都呈全毀狀態,然而民眾已是驚弓之鳥。他們十分擔心餘震,認為睡在戶外開放的空間比較安全,如此便不必太擔心其他的建築物會垮在他們身上,何況還有他人陪伴。

平坦球道上的草地以前一度綠意盎然,如今卻變成一片棕褐色的泥漿地,上面搭滿數以千計的克難帳篷。民眾僅能用自己找得到的東西來保護自己以及家人。木柱以及衣物、塑膠布和厚墊,這些都是最需要的品項。在這片由難民自己開闢的混亂居住區內,卻看得到幾個特意搭建起來的搶眼帳篷,有些甚至安裝塑膠窗戶,能讓住戶看到外面景觀。

不過大部分人只能拼湊自己找得到的材料,僅僅提供自己一個遮風避雨的住所罷了。

在某個區域裡,有一處露天「醫院」開始運作起來了。志工為負傷以及斷了手腳的民眾提供最基本的醫治。有些傷患躺在桌子上面休息養病,家屬圍繞在他們身旁。

我們就在這個地點附近,開始為大規模分配清水的工作預做準備。我們將會使用大型的塑膠製「水囊」,在我看來,這幾乎和花園裡的兒童充氣游泳池同樣巨大,容量高達一萬公升。幾個水囊都接上了水龍頭,如此便同時可讓四位甚至更多的民眾取水。

結果那一天真令我們氣餒。先前,我們已經和當地的幾個委員會在現場一起進行準備工作。為了確保供水計畫按部就班,而且社區民眾能夠自發性地全力投入行動,場地是在當地區公所監督下籌備起來的。可是等到幾輛卡車從私營的水公司開過來的時候,大家卻找不到最關鍵的一具幫浦。如果要把水囊注滿,沒有這具幫浦是行不通的。

在這時候,現場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民眾,大家都迫不及待要取得乾淨的飲水。我們擔心,要是不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現場恐怕會騷動起來。卡車現在是不可能掉頭離開的。

總算找出一個折衷的辦法。辦法不挺理想,然而群眾已經排成長長一條人龍,並且開始直接從卡車取水。為了讓每個人都不至於空手而回,我們必須限制大家的取水量。除非我們讓水囊都先正常充水,否則也找不出其他的方案。

但願隔天問題可以迎刃而解。

我到高爾夫球場上繞了一圈,結果很驚訝地發現,民眾竟能如此迅速地將自己組織起來。混亂之中已經隱隱出現秩序。儘管要什麼沒什麼,公共廁所以及洗滌場地付之闕如,大家都已聚攏在鄰居、朋友以及家人的身旁。

具有生意頭腦的人已經開始擺攤賣起水果、蔬菜以及餅乾。一些地方變成小型的食物區,有人在那裡烤肉。

但那是供手上有錢的人去消費的。有許多人在自己的家被震垮的時候失去了包括現金在內的一切東西。銀行尚未重新開門營業,民眾正陷入絕望的狀況。不過,同舟共濟的現象已經浮現了。有餘力幫助別人的人會提供塑膠布和毯子給那些沒有棲身之處的家庭。人們都在分享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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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返海地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

……上一次我來海地的時候,該國機場由於受到地震破壞,國際航班無法起降,我只好走陸路從多明尼加共和國那邊過來。而這一次,我們這一架坐得滿滿的班機則直接從紐約飛到太子港的杜桑.路維莒賀(Toussaint Louverture)國際機場。兩年以前,我曾在飛機跑道上耗掉不少時間。因為那裡站滿了外國電視新聞的採訪人員,大家都急切想獲得新聞以及資訊,所以應是最理想的會面地點,也是安排和媒體進行廣播採訪最好的場所。不過,那是美國空軍接管機場之前的事。美軍接管之後,機場重新開放,但僅供運送人道救援補給的飛機起降。

地震過後,在海地震災的法國救援隊。 (無境文化提供)
地震過後,在海地震災的法國救援隊。(無境文化提供)

我們走出這座已經耗費數百萬美元進行整修翻新的機場,只見現場已有海地的樂團演奏歡快的音樂歡迎我們。場面相當怪異,彷彿我們是前來海地度蜜月的觀光客,在步出機場前往天堂也似的勝地時,還有樂團隨行。太子港當然不是這種地方,不過樂聲倒是提振了我的精神,使我臉上漾起歡迎的微笑。

車子正等著我,等我坐進車裡,便直接駛往樂施會的辦公室了。我迫不及待地望向車窗外面,設法將眼前的景象拼湊起來,並且拿來和我初訪海地時的記憶比較一番。

第一印象並不好。雖然已無倒塌的建築物橫阻道路、妨礙通行,但是街上依然到處散落碎石,建築物和住家四周仍舊堆著瓦礫。有些嚴重受損的建築物雖仍站得住腳,然已險象環生,只能在其他重建的工地之間苟延殘喘。市容看起來仍像剛剛經歷過浩劫一樣。

地震過後,海地震災的情況。(無境文化提供)
地震過後,海地震災的情況。(無境文化提供)

根據估計,震災過後,首都各處散落大約一千萬立方公尺的碎石瓦礫。據說如果出動卡車一輛接著一輛去載,載完那些垃圾所需要的車隊會比地球半圈圓周還要更長!人家還告訴我,兩年都過去了,清運掉的碎石瓦礫還不及總量的一半……

……我在巴耶吉歐找到了瑪格麗特·尤裡斯。她在大地震發生兩天後在克難的露天營區裡產下一個名叫內卡的女嬰。當時距離最近的一座醫院已被大地震摧毀了。

兩年前我初次遇見她的時候,她明顯是心力交瘁,而且飽受憂慮折磨,不過仍因自己能順利產下健康的嬰兒而感喜悅。

她把女兒摟在懷裡,一面告訴我說:「我這女兒是上帝的恩賜。我們損失了所有的東西,不過只要上帝願意幫助我們,我知道一切都會順利的。」

兩年過得真快,如今內卡已長成一位健康、合群又淘氣的學步孩童。瑪格麗特.尤裡斯的大女兒索拉雅(Soraya)幾乎已算青少女了。她穿著漂亮整齊的學校制服,頭髮用紅色絲帶繫住,而瑪格麗特如今又懷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能夠與她重逢我實在太高興了。先前,我發現自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斷回想起海地大地震發生後最初那幾個星期的混亂狀況,並且很想知道那些劫後餘生曾把經歷說給我聽的人近況如何。如今,我總算有機會將某些空白填補起來了。

我們相互擁抱問候,然後坐下來談話。瑪格麗特指向一間寒傖單薄的單房木屋,那是她和家人目前棲身的臨時住所。她告訴我:那一陣子她幾乎每隔一小時就要打掃一回,就怕屋裡塵土一多,孩子容易生病。

顯然瑪格麗特日常仍需努力才能勉強度日,不過她既不悲觀又不怨天尤人,只是感謝樂施會以及其他救援組織所提供的救濟。

地震過後,海地震災後已經滿兩年。(無境文化提供)
地震過後,海地震災後已經滿兩年。(無境文化提供)

她也承認:自己當然希望情況能夠快點好轉,但是你也不得不遷就於現實。她對許多件事感到開心:她的丈夫曾受警職訓練,預計很快就有一份正式工作,這點就和許多海地人不一樣,此外,她的小孩身體都很健康,長女還能到學校受教育。

目前她最關切便是住的問題。她想要搬離這處與礫石和塵土為伍的臨時住處,換到一間她能真正稱為「我家」的永久居所。

她告訴我:「在我看來,孩子的未來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當我死的時候,我想確知自己能留給女兒一個可供成長的地方,同時確知她們能在學校裡完成學業。我希望有一天能搬離這個暫時的住所。我的孩子、我的家人全都健健康康,這點我很高興,希望未來我們的生活可以改善,可以過得更好。」

我問瑪格麗特和其他幾位巴耶吉歐的居民,他們認為重建的速度如何,對於一些批評援救組織的觀點又有什麼看法。他們的回答令我感到驚訝,因為他們既不生氣也不心懷怨懟,只是感謝外界提供的支援。沒錯,他們退一步想。情況能夠快些改變的期待儘管落空了,但對未來事情能獲改善的這一點他們依然滿懷希望。

海地當地的母女,在地震後存活下來。(無境文化提供)
海地當地的母女,在地震後存活下來。(無境文化提供)

在我看來,很多人提出的評論都切中了要害:與重建有關的各方都必須要奉獻心力,唯有如此,才能產生真正改變。他們認為政府應該和人民、和社區更加緊密結合起來。對於未來,人民眼睛是雪亮的,知道如何才能使自己的社區再度恢復活力。如果政府在擬定重建計劃的過程中繼續忽視在地人的觀點,那麼大家所期盼的真正改變,那麼那些人云亦云「海地重建要更好」的目標終將流於空談……

無境文化出版的《三點半後不收屍》書封。 (取自博客來)
無境文化出版的《三點半後不收屍》書封。 (無境文化提供)

*本文選自無境文化出版的《三點半後不收屍》一書。本書作者葛若鄰(Caroline Gluck)曾任職BBC十餘年,先後擔任駐柬埔寨、韓國及台灣的特派記者。2009年她投身人道救援工作,曾任國際樂施會(Oxfam)以及歐盟人道救援計畫ECHO的新聞專員。現為聯合國難民總署駐伊拉克資深新聞官。譯者翁德明為巴黎第四大學法國文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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