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真真撒不得謊。如果一命相抵能夠避免這種損失,甚至一死了之可以不必面對後果,對我而言都是一種解脫。
但我不能一死了之,必須打起精神回應他們所有的問題,不僅要說清楚這件事情本身,還必須說清楚別人跟這件事情之間的關係。我要不斷接受他們的校驗,一遍遍供述我在這件事情裡面的角色與作用,說明我為什麼要促成這件事情,我的想法與動機,我能促成這次營會的因緣際遇……
對我的審訊始於共識營會,又遠不止於營會。貓代表吐出一口煙:「說說愛藝吧。」─愛藝,是我發起成立的機構名稱。
此言入耳,有一隻手在身體裡發力,將我的胃攥在拳心。
如果說為了抵償對公益事業的損失寧願付出生命的話,對於愛藝,我連付出都會小心翼翼─愛藝自組織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唯恐我的付出會干擾影響了這個生命。
漫長的受審過程猶如凌遲,生不如死之際我看到了一個不曾寫在紙上的身分:公益人。
被囚
「到了這裡,就該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我不是胡佳,有事兒沒事兒就抓一回,對各種各樣的關押場所眼熟能詳。雖是頭回被抓,也知非同小可。
賓館標間般的房間經過全面改造,到處都是攝像頭,內牆從地板起高至兩米全部包裹著厚約寸許的泡沫寶麗龍板,包括床頭、床體、椅子,還有三個代表送審上門時審訊專用的寫字檯也被嚴密包裹,顯然是防止囚徒撞牆自殺專用配置。所用寶麗龍彈性良好,想在包裹過的寫字檯檯面上磕開手中紅皮煮雞蛋的蛋殼都不能夠,就算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撞上去,頂多被彈開。當然也不可能有機會撞上去,因為我身邊永遠都有兩個年輕看守,二十四小時無休。
曾經,用那麼艱難的方式走過中國民間公益艱難的歲月,戲言冰水裡三遍、鹼水裡三遍、血水裡三遍,已是金剛不壞之身。至此方知,這裡遠不是冰水鹼水血水什麼水的問題,而是烈火,我之煉獄。
在這裡,我幾被憂懼燒化,半生修為毀於一旦。
人生是一場修煉。生命豐滿、內心寧靜,當是境界。
當下中國,做一個公益行動者,經歷各種各樣的現實魔幻主義,一直感激自己雲波詭異的經歷、那些功課,總會有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成為共修的同伴,破我利、破我名、破我執。肉身行走現世做想做的事,勘破名利執迷,相對容易,精神穿越經歷走該走的路,達致內心寧靜,也許會修煉一生。期待自己至少做到無怨恨、無嗔怒、無憂懼。
無怨恨易,無嗔怒、無憂懼難。感謝關塔那摩煉獄,我把看守和凌辱當成自己共修同伴,修無嗔、無怒。最難的,是面對憂懼。
一重是對父母家人的憂懼。不見天日,全然與世隔絕、與法律與人權隔絕,要求通知親屬而不得,探問家人訊息而不得,已是憂無可憂懼無可懼,勘破這一層,雖屬被動,但也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