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在哥倫比亞，沒有人想繼續作戰 但和平就是可望不可即

2016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將在10月7日揭曉，哥倫比亞總統桑托斯（Juan Manuel Santos）是今年最熱門的人選，因為他上個月底才簽定一紙和平協議，可望結束一場廝殺52年、26萬人喪生、4萬5000人失蹤與近700萬人流離失所的內戰……但這個預測10月2日之前的事。

10月2日，桑托斯耗費4年心血談成、由3個鄰國擔保、得到美國與聯合國支持的和平協議，被哥倫比亞選民以50.21%對49.78%的些徵差距否決。桑托斯成了自由落體，從政治生涯的巔峰直墜谷底，也許他還是有希望捧回一座和平獎，但前提是創造奇蹟：在剩下不到兩年的任期內再談成一次協議。

繼英國脫歐公投之後的第二枚震撼彈

這也是自今年6月23日英國脫歐公投之後，第二場讓國際社會大驚失色、大惑不解的公投。投票前夕，各方普遍預期協議將輕騎過關，支持與反對可能是懸殊的2：1。投票當天協議的另一方「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人民軍」（FARC）左翼叛軍領導人在古巴首都哈瓦那（Havana）著名的「哈瓦那俱樂部」（Club Havana）隔海觀戰，胸有成竹地端著酒杯、叼著雪茄，好不寫意。

結果是滿地酒杯碎片，雪茄變成爆竹。

桑托斯或許可以怨一聲天滅我也，投票當天颶風「馬修」（Matthew）來襲，最挺和平協議的加勒比海沿岸省分風狂雨驟，投票率只剩25%。FARC領導人則是怪罪反協議陣營「鼓吹仇恨與報復」，這說法可就讓人啞然失笑，因為「仇恨與報復」正是FARC肆虐哥倫比亞半世紀的最大「成就」。

累積半世紀的仇恨如何化解？

2000年5月，哥倫比亞一位農場女主人柯蒂斯（Elvira Cortes）拒絕再向FARC繳交保護費。FARC顯然深信此風不可長，為了殺雞儆猴，派人抓住柯蒂斯，將做成項圈形狀的炸彈套在她的脖子上。警方拆彈小組想方設法解除危機，然而9個小時後炸彈引爆，柯蒂斯當場斷頸慘死，她的4個孩子成為孤兒。

FARC在1964年5月興起時，原本是打著馬克思與列寧主義旗號的，代表農民以武力反抗地主。但一路走來，FARC逐漸轉型為一個犯罪組織，主要事業除了游擊戰之外，就是販毒走私、綁架勒贖、殺人掠地、性侵婦女、剝削兒童。

一位哥倫比亞小說家曾經形容，在被FARC蹂躪半世紀之後，他的國家整體而言就像一個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患者，人民長期生活在恐懼、壓力之中。

為了追求和平，一個社會能寬恕、遺忘多少罪行？能對昔日的敵人給予多少信任？這是決定10月2日哥倫比亞公投結果的關鍵。

妥協是必要之惡，也是正義的試煉

FARC近年勢力日蹙，但形象仍然極其惡劣。根據和平協議，FARC成員對於過去的血腥罪行，付出的代價頂多就是清除地雷之類的「社區服務」，完全不必擔心鎯鐺入獄。未來FARC將轉型為政黨，可以參與2018年的總統與國會選舉，在國會佔有10席保障名額，而且會保有多年來靠販毒、綁架賺取的「不當黨產」。 （相關報導： 哥倫比亞公投未過關》4年和談努力竟化為一張廢紙 人民不渴望和平嗎？ ｜ 更多文章 ）

對一部分哥倫比亞人而言，妥協是追求和平的必要之惡，妥協才能走出戰亂陰影、開啟國家新頁。對另一部分哥倫比亞人而言，這是對死難者的侮辱，對正義的嘲弄，讓狼子野心的FARC以特洛伊木馬之姿重返社會。

桑托斯出身首都波哥大（Bogotá）的大企業家族，他代表的都市居民階層期望儘快為內戰畫下句點，以提升國家形象，吸引外國投資。反和平協議陣營掌門人、前總統烏力偉（Álvaro Uribe）出身農村地主階層，父親死在FARC手裡，是他當年從政的最大動力。

FARC領導階層也自知罪孽深重，公投之前先做公關，前往自己當年為害最烈的地區，拜訪受難者家屬，首度發表道歉聲明。但是這動作來得太晚、太敷衍，顯然無法用來兌換司法豁免權。華府一位拉丁美洲專家如此評論2日的公投結果：「最後，人民對FARC的憎恨壓過了對未來的希望。」

半世紀內戰，大家都累了，出路在哪裡？

如今和平協議被打了回票，是否代表哥倫比亞將再度狼煙四起？應該不至於。半世紀的鏖戰讓大家都累了，FARC領導階層也都老了，政府與FARC已表明會遵守今年6月簽署的停火協定，近期內雙方將重返哈瓦那，只不過恐怕沒有酒杯也沒有雪茄。

只不過打掉重練的新協議依舊艱難，政府必須呼應公投民意，對打算金盆洗手的FARC祭出比較嚴峻的規範。可想而知，FARC領導階層一定會討價還價到底，尤其是司法豁免權的問題。 （相關報導： 哥倫比亞公投未過關》4年和談努力竟化為一張廢紙 人民不渴望和平嗎？ ｜ 更多文章 ）

無論如何，FARC顯然是站在歷史錯誤的一方，讓步是他們離開叢林的唯一出路。他們必須一再重申自己對罪行的歉意、對和平的誠意、對信賴的在意。FARC要轉型，哥倫比亞人民要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