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至少從20年前就開始將西藏兒童送入公立寄宿學校,而且入學年齡越來越小,試圖以此瓦解西藏文化,並削弱幾代人對共產黨統治的反抗。
藏人對北京方面的持續抵觸讓當局感到挫敗,現在,中國有關部門正強行讓年僅四歲的藏族兒童與家人分開,讓他們沒有機會完全吸收藏語和藏族生活方式。
西藏是一個自然資源豐富的多山地區,許多藏人懷有獨立夢想。在認識到社會認同感在生命早期就已形成後,中國正斥資數億美元在西藏多地興建學校。該教育項目包括一個全日制幼兒園網路,孩子們在那裡接受普通話教學,課程也側重於中華文化。
這些幼兒園課程涵蓋耳熟能詳的遊戲、手工、歌曲和故事。然而,除了教授基本技能外,這些課程還美化共產黨和中國人身份認同。校園裡的標語寫著:「我是中國娃,愛說普通話。」老師們通過編排短劇告訴孩子們,他們的衣食和幸福生活都是共產黨賜予的。
從幼兒園畢業後,大多數藏族學生會升入一個擴大的小學寄宿學校系統,涵蓋一至六年級,有時連續數周或數月都不能回家。他們幾乎完全用普通話學習,並在老師和管理員的監督下生活,這些老師和管理員中有不會說藏語的漢族人。
根據政府文件、社交媒體貼文和獨立研究人員的說法,一些藏區的中國官員正在試驗從學齡前開始就將兒童送入寄宿學校。
這場行動彰顯了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信念,他曾說,革命傳統教育要從娃娃抓起,「使紅色基因滲進血液、浸入心扉」。
藏人是一個在宗教和文化上獨具特色的少數民族。在現任達賴喇嘛的影響下,他們(對中共)的抵觸情緒一直持續存在。自20世紀中葉以來,達賴喇嘛一直是藏傳佛教精神領袖。儘管幾十年來,旨在削弱達賴喇嘛權威的宣傳、政治整頓和教育行動持續不斷,但他仍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北京方面將這位流亡印度的宗教領袖視為危險的分裂分子。將於2025年7月迎來90歲生日的達賴喇嘛最近宣布,其轉世將在中國以外的「自由世界」進行,這為涉及西藏未來的一場爭奪人心之戰埋下伏筆。該聲明加劇了中國領導人的緊迫感,他們正忙於培養忠於北京而非這位宗教領袖繼任者的一代藏人。
多名20多歲的藏人在接受採訪時感喟,中國對幼兒進行的思想灌輸似乎正在奏效。
一位21歲的女性曾就讀於一所以藏語授課的小學,七年級時進入寄宿學校。她說,她的一些年紀較小的親戚六歲時就進入了主要以漢語授課的寄宿學校。她說,在學校裡,他們基本完全用普通話學習,與只懂一星半點普通話的父母以及祖父母交流困難。
研究中國民族政策的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政治學家Tenzin Dorjee說,此類經歷說明了一個顯著的變化。他說:「這在西藏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藏人之間以前從不用漢語交談。」
人權組織西藏行動中心(Tibet Action Institute)估計,中國藏區(包括西藏自治區和附近四個省份的部分地區)的寄宿學校中有超過80萬名學生。該機構表示,這相當於所有學齡藏人的四分之三;其估算是根據地方政府和研究人員報告的藏區寄宿率推斷出來的。
《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無法悉數核實該組織引用的官方文件,其中許多文件後來似乎被移除了。有關部門時常清除網路上的敏感資訊,還會施壓藏人,甚至是居住在國外的藏人,讓他們保持沉默。除非是政府批準的宣傳之旅,否則外國記者被禁止進藏。
本報導基於政府採購訂單和其他官方文件、官方媒體報導、學術研究、社交媒體上發布的課堂影片、前教師和學生的書面陳述,以及對前學生的採訪。《華爾街日報》分析了線上雜誌ChinaFile提供的政府採購數據。該雜誌由總部位於紐約的非營利組織亞洲協會(Asia Society)營運。
藏人家園
在長達1,400年的歷史中,藏人大部分時間都在抵抗中國的影響,他們的歷史之所以得到保護,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們生活在地球上最不適宜居住的地區之一。大約700萬藏人分布在中國西南部一片面積為美國加州三倍的土地上,平均海拔超過14,000英尺。
1950年,毛澤東派遣中共軍隊進入西藏地區時,他指示手下指揮官行動要慢,並提醒部隊進入的是一個「過去沒有中國人」 的地方。毛澤東的推進引發了1959年的一場起義,該起義以血腥鎮壓告終,達賴喇嘛也隨之流亡海外。
此後幾十年裡,中國領導人對藏人的政策在安撫與壓迫之間搖擺不定,招致海外社會對北京方面的嘲諷,也為這位流亡的精神領袖贏得了一項諾貝爾和平獎( Nobel Peace Prize)。
中國政府現在在西藏的行事方式比在新疆更加溫和;在新疆,中國政府使用拘留營對不順從的維吾爾族人(一個突厥語系的穆斯林少數民族)進行了政治灌輸。不過,其目標是相似的。
在新疆,中國當局保留了一些零星的清真寺和當地伊斯蘭文化的其他外在標誌,同時壓制政府認為構成威脅的行為,比如在智慧型手機上保存《古蘭經》(Quran)副本,另外還強制推行一種中國的世界觀。
「他們不是要根除這些文化,」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 University of London)的西藏問題專家羅伯・巴聶特(Robert Barnett)說。「他們是在進行外科手術式的切除和嫁接。」
他說,中國官員將藏傳佛教視為一種中國宗教,可以用比對待伊斯蘭教更微妙的方式來處理。中國政府選擇的途徑是教育。
一位2009年畢業於拉加學校(Ragya School)的前學生回憶說,他的母校就像一個避難所。拉加學校是果洛偏遠地區的一所知名藏族學校,吸引了來自西藏各地的男生。該校提供數學、英語、漢語、電腦科學和影片製作課程,以及佛教和藏族文學課程。
「當時來自官方的壓力不大,所以我們有自由的學習空間,」這位前學生說。他曾加入一個致力於抵制普通話對藏語影響的學生團體,他們會分發貼紙,上面印著他們為手機、電熱水壺和其他現代物品創造的藏語詞彙。
2021年,北京方面從中國的兒童發展規劃中刪除了有關雙語教育的提法。同年,習近平成為30年來首位訪問西藏的中共中央總書記。在西藏首府拉薩,他敦促官員們培養藏族群眾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
關於藏區寄宿制學校數量的全面統計數據無法獲得。據《華爾街日報》對教育數據的查閱發現,2012年至2022年間,西藏自治區的寄宿制小學宿舍面積擴大近120%,總面積超過1,300萬平方英尺。《華爾街日報》發現,在六個藏族縣(這隻是總數中的一小部分樣本),所有或幾乎所有小學都是寄宿制學校。
政府興建的公立學校對許多藏族家長很有吸引力。他們的孩子在那裡可以學習數學和科學,這些科目為進入公務員系統或其他比農牧業收入更高的行業開闢了道路。許多學校是新建的,配備了台式電腦、數位黑板和運動場。最優秀的學生還有機會接受大學教育。
遊牧和務農家庭的子女可以免費上這些學校,但也存在隱性成本。
早期教育
現年15歲的Sonam Choesto大約七年前在一所公立寄宿制小學度過了一年。她描述了在那裡的生活:資源充足、紀律嚴明,同時又令人迷失方向,也感到很孤獨。
學生宿舍是翻新過的,八人一間,上下鋪的床位上配有新的床上用品。宿舍管理員會用棍子打不聽話孩子的手心來懲罰他們。她說,老師會懲罰那些考試成績差的學生,讓他們光著腳在室外籃球場上反覆做深蹲跳。
整個學年裡,她只能回家一次,待兩個月。她一些同學的父母會在周末來看望他們,但Sonam的父母沒來看過她。她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樣反而更輕鬆些。
Sonam表示,父母來探望後的一两天,其他孩子會變得異常安靜。夜裡,她時常能聽到這些孩子的啜泣聲,這反映出一種孤獨感。中國研究人員稱,正是這種孤獨感誘發了西藏寄宿學校學生普遍存在的心理健康問題。
Sonam說,學生們每天早上7點做早操,8點吃早餐,然後上課或自習直到晚上8點,中間有午餐和晚餐的休息時間。除了唯一的一門藏語課外,所有課程都用普通話授課,幾乎所有老師都是漢族人。
剛到學校時只懂零星幾個漢語詞彙的Sonam說,漢族老師不怎麼關注像她這樣不會說普通話的新生。
建築規劃、採購文件和社交媒體影片顯示,幼兒園授課時間為上午9點至下午5點,配備午睡床鋪。
課堂影片顯示,學生們在學習歌頌共產黨的愛國兒歌和故事。在孩子們的第一堂歷史課上,他們被告知,在20世紀50年代中國接管之前,西藏是一個落後的地方。藏區官員最近開始對學齡前兒童進行普通話水準測試。
沒有關於寄宿制幼兒園的官方統計數據,但有證據顯示其數量在增加。根據西藏行動中心獲得的一份政府報告,2025年5月,藏族人口聚居的阿壩州的官員宣布,四所寄宿制幼兒園即將完工,這是一個耗資140萬美元的試點計畫。
該組織還發現一份政府報告2025年6月月宣布在鄰近一個州建立了一所擁有171名學生的寄宿制幼兒園。報告援引該校校長的話說,他希望能有一輛校車在周末送孩子們回家。《華爾街日報》發現的文件指出,在另外三個藏區也設有學齡前兒童寄宿制學校。
曾協助拉加學校的中國非營利組織工作人員Ginger Duan表示,培養一代會說普通話的藏人並不能化解民族緊張關係或消除藏人的反抗,這只會培養出一群懂普通話的叛逆者。Duan在拉加學校關閉前離開了該校,現居美國。
也有人認為習近平的政策正在奏效。一位25歲的男子回憶說,他上三年級時,老師們把藏語課本換成了普通話課本。接著開始上關於馬克思和列寧理論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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