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對探險家開放─理智愈活躣，幻想愈到位：《維京魂》選摘（2）

當然，從歷史與文化角度而論，「史詩」跟「旅途」彼此協調，而且不只維京人這麼覺得。托爾金解釋，整個神話故事文學領域，是對「漫行的探險家（或越界者）」敞開的，不分兒童或成人。這個架空領域是「各種鳥獸」的家，住著精靈、矮人、巨龍與巨人，還有「無際的海洋與無數的星辰」，聽眾與讀者可以在此找到既深且廣的意義。托爾金補充道，神話故事文類及其現代衍生文類 （包括他自己尚未發表的小說），「旨不在誆騙、蠱惑或支配，而是試圖分享豐盛，尋找創造與歡樂的夥伴，而非奴隸。」

這一段很關鍵：「『幻想』是很自然的人性活動。『幻想』不會摧毀理智，更不會侮慢理智……。恰恰相反。理智愈是活躍、清明，幻想愈是到位。人若是陷入不想去知道，甚或不想去領會 『真相』（事實或證據）的狀態，『幻想』就會失去活力，直到人痊癒。」 所言甚是，倘若維京人與他們的所作所為和神話，已不再能令人類入迷，不再讓人感到重要，我 們的未來恐怕會陰暗無比。

托爾金深知，北歐神話與傳說對於十九世紀歐洲文化的形塑有決定性的影響力，激發出有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在內的丹麥文學黃金時代，啟迪了里夏特．華格納的歌劇與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沉思冥想。托爾金曉得，其中某些神話也餵養出最邪惡的心思，例如納粹的意識形態。但它們同樣能撫育歐洲最美好的想像力，包括（我們可以胸有成竹地納入）托爾金本人。

其實，托爾金認為他的《魔戒》三部曲，是一帖文學與知性的靈丹妙藥，要對治諾斯神話與維京傳承的納粹化。一九四一年，對抗希特勒的戰爭正酣，托爾金寫信給兒子麥可（Michael），「［魔戒 故事］蘊含的力量（以及真相），遠多於無知的人所想像的『日耳曼』理想……。對於這場戰爭，我個人對那無知已極的阿道夫．希特勒……有一股痛切的憤恨。我深愛的高貴北方魂—一種對歐洲的至高奉獻—遭到如此毀壞、扭曲、濫用，甚至永遠為人所憎。」

托爾金的三部曲中，處處都可以感受到「高貴北方魂」與維京神話的共鳴，像是故事背景設於 「中土」（Middle Earth，維京人的中土［Midgard］）；故事主軸（脫胎自《沃松家族傳奇》）在於追求一只能帶來統治世界之力的指輪；甚至連最終的天啟決戰，顯然也呼應了諸神黃昏。《魔戒》的劇 情發展，彷彿把維京神話與史實的關鍵元素封進文學的琥珀中，傳給一代又一代的托爾金忠實讀者，乃至於數以百萬計湧入電影院、觀賞彼得．傑克森（PeterJackson）執導改編電影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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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出現在托爾金作品中的洞穴巨人、精靈與矮人，都是直接取自諾斯神話，尤其是兩部《埃達》。故事中的矮人是金屬鑄造的專家，在地下工作，就跟里夏特．華格納歌劇裡描寫的一樣 （或是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此外，《埃達》裡還有全世界最早的狼人故事：狼人芬里爾，半人 半狼，諸神黃昏之日的大反派，弒殺了大神奧丁。狼人和他們的邪惡親戚一再出現於歐洲神話與文學中，例如喬治． R ． R ．馬丁（George R. R. Martin）的奇幻系列小說《權力遊戲》，故事以類似維京時代的北國為背景，裡面就有冰原狼（direwolves）。無獨有偶，J．K．羅琳也借用「芬里爾」之名， 為《哈利波特》系列大反派之一的灰背芬里爾（Fenrir Greyback）取名，而他恰好也是狼人。

諸如此類。從中世紀至今，矮人、精靈、巨人、巨龍、渡鴉（奧丁的兩使者「思想」［Huginn］與「記憶」［Munnin］都是渡鴉）與貌似奧丁的獨眼巫師一直是北歐文學書頁上的常客。其實，到了二戰之後，托爾金的作品也引發了一股對於這些幻獸和半人神的著迷，後來他們也栩栩如生浮現於《哈利波特》與《權力遊戲》的紙頁與畫面中。他們為《戰鎚》（Warhammer）、《龍與地下城》 （Dungeons & Dragons）等桌遊帶來靈感，啟發了愈來愈多的電影與連續劇，包括至少四部以諾斯男子氣概的化身—雷神索爾為主題的賣座電影。 不過，諾斯神話與現代流行文化之間還有更深刻的關係。喬治．盧卡斯的《星際大戰》顯然受到托爾金《魔戒》的影響。我們也曉得，盧卡斯拍完《星際大戰》正傳電影後，曾計畫拍攝電影版的《魔戒》。計畫沒有實現，畢竟這是電影製作常有的事。負責將托爾金的小說，連同書中受北歐文化影響的人物、色調及其普世訊息變成電影的任務，後來落到紐西蘭人彼得．傑克森身上。

上述所有文學與電影作品，都是原本諾斯傳奇魅力不減的證明。但我更主張它們還證明了「維京魂」本身價值依舊不滅，證明這些價值在西方文化中具有代表性。因為，在奇幻、魔法、矮人、諸神與巨龍的表象之下，這些作品探討的是你我皆面對的倫理困境—如果我們想正視、克服困境，便需要維京魂的特質。

電動玩家與漫畫超級英雄崇拜者所浸淫的奇幻領域也是如此。從蝙蝠俠、蜘蛛人、X戰警到復仇 者聯盟，其間還有《星艦迷航記》（Star Trek）與《忍者龜》（Teenage Mutant Ninja Turtles），作家 A．D．詹姆森（A. D.Jameson）將這個領域稱為「奇客文化」（geek culture）。這個世界充滿「超級系機器人、女巫與巫師、反烏托邦未來、超級英雄、龍與會說人話的猩猩」（詹姆森的原話）。圈外人眼裡的奇客文化荒謬中二，甚至有點不良影響。相關的電玩和強檔電影也蘊含許多不必要的暴力場面。但奇客文化顯然有其北歐根源，不只人物如此，主題也類似。

在奇幻世界中，劍、匕首、盾與杖等古代武器不僅有魔力，甚至有神話意涵。這個世界的英雄乃至於超級英雄，就和諾斯神話的主角們一樣有人性弱點與缺陷；他們也得與自身的恐懼、自我懷疑等黑暗面抗衡，這個事實映照出人生旅途中爭鬥在所難免。

這些作品相當於當代的神話故事。他們就像托爾金所說的傳統神話故事，同樣有幻想與魅力的揉合，同樣具備轉化的力量。我甚至願為「奇客」說話：這些男男女女棲息於電腦螢幕與無機演算法所勾勒出的寰宇之中，而超級英雄與幻想魅力的世界，能夠讓人更加相信英勇成就的世界依然存在，而這一回是存在於鍵盤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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