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地震中死裡逃生,卻熬不過孤獨…他深入當地,道出對311災後「孤獨死」最深刻觀察

2021-03-09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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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者們拿著便當打斷我們的談話,拉我們進他們的房間坐坐。年紀最輕的鈴木悅子在我們圍在桌旁時,便顯得迫不及待,咧著一張嘴笑望我們;領完便當,她立刻打開門邀請我們進入一個堆滿生活用品、夏威夷舞衣和漁網的房間。這空間透露了這位七十六歲婆婆不拘小節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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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漁網只有二十個人會做,幸好丈夫生前有教我,讓我現在能靠著編漁網掙點錢花用。」她順手拿起電視機前的漁網,拉開網目:「每天我會花上兩到四個小時做這個,邊看電視邊做,才不會寂寞。這一大捆可以賣到五千日圓。每個月可以賺五萬。」

鈴木悅子三十二歲喪夫,之後在救生公司工作二十五年,獨立扶養兩個孩子。住家未受海嘯波及,卻被震毀。獨居的她靠著一個月十萬日圓的年金生活,花費大多用在公營住宅的一萬租金上。但她也說,政府補助四分之一,還有送餐服務,幾乎花不上什麼錢。

「福島不是不能捕魚嗎?為什麼還編漁網?」

「輻射害漁民不能捕魚,人生都亂了序,什麼都不能做。海嘯後,福島沿岸禁漁,我也就沒工作,但今年開始有漁網店委託我編織捕鰈魚的漁網,可能漁民都期待五月能出海吧。」

我們注意到房門入口陳列一張照片,好奇詢問。

「這是替哥哥與姪子、姪女做法會的照片。」鈴木悅子見我們疑惑,絮絮地說著家人的故事:哥哥是個很厲害的漁夫,非常照顧她,姪女也很溫柔,五十一歲姪子在東北電力公司當部長,育有兩個讀大學的兒子……「那天,姪子難得回家,遇上海嘯,開車載父母逃難,卻來不及……。」

說起話來眼睛帶著光的鈴木悅子,這時像關上電源那樣,暗了下來,幾秒無聲,「家族裡,我是頭腦最差的那個……」她敲了敲頭,像是責備自己為什麼是活下來的那個人。

「怎麼會?活下來很好,活下來,才有人記得他們。」在場眾人忍不住摟了摟鈴木悅子,將她逗笑了。

那場海嘯讓鈴木悅子失去十二個親人,親族屍首有些尋回,有些沒有。災後兩個月,她為家人舉辦了一個法會。「我現在每天早晚都對這張照片說話,跟他們聊聊自己的生活。」原本絕望沮喪的她,住進這個長屋後,得到許多安慰與支持,「我每天期待著這城鎮早日重建完成。每年三一一我都會去掃墓,跟他們報告組合屋的日子,請他們安心。我說,現在我有九個親人,我現在很好,能活著又能自立,很感謝。」

就在她擦拭眼角眼淚時,我想起額田勳寫過的話。他說:「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命線。即使是每日操練的日常,單調的生活,卻也是住民相互扶持的人際關係基礎。

我們必須要離開了。其他長者一邊送我們上車,一邊強調:「我已經把這裡當家,大家都是家人,我們一起住進來,死也要在這裡一起死。」

在車上,我們不停向老人家們揮手,用笨拙的日語說:「要保重喔,要開心喔,要活到一百歲喔。」

隔著車窗的他們,無法聽到我們說些什麼,但看著我們誇張的手勢時,有些人擦起眼淚,有些人帶著微笑,舉起手,用力揮動。其中一個始終沉默,避開聊天機會的婆婆,則將身子掰彎至九十度,深深地鞠了個躬。

作者介紹|阿潑

受過新聞與人類學訓練,曾擔任記者、NGO工作者以及研究員,資歷多樣。曾獲兩岸交流紀實文學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類獎、開卷好書獎等。

著有《憂鬱的邊界》、《介入的旁觀者》,合著有《看不見的北京:不同世界.不同夢想》、《咆哮誌》等。在轉角國際、鳴人堂等媒體平台持續筆耕。

Facebook:「島嶼無風帶」

本文經授權轉載八旗文化《日常的中斷:人類學家眼中的災後報告書》(原標題:一起生活,就不會寂寞)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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